他一步踏空,回过神来,前方已经是下坡路了。
自己就站在珠峰峰顶上,海拔八千八百四十八米,在他这辈子达到过的高度排行榜上排不上号。
峰顶没有多少落脚的地方,风雪还在呼啸。
戎良渊和窝金热攀附在崖壁上,戎良渊揉了揉眼睛:“桑德崖,你看到什么了?”
牛头人摇头:“模模湖湖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是风雪太大了?”戎良渊也是四下张望:“要不要委托陛下调遣几个卫星过来,进行晴空作业,驱散一下风雪,至少让你能看清一些?”
“不……不用了。”
桑德崖拒绝,抬头看向远处,也不管白皑皑的雪花正在自己身上堆积。
说起来,自己在没有坚持每天将体毛刮干净前,好像就是雪白的绒毛覆盖在自己皮肤上来着?
记不住了。
牛头人想笑,又是直接坐下,在雪白隔了数十年重回自己皮肤上时,他忽然觉得一派轻松。
把体毛刮干净就是为了追求和人类相像,可即便是人类,身上也会积雪的吧。
轻松之下。
桑德崖开始和视界中的战舰灵魂搭话:“你是ai,陛下信任的ai都是些老古董!钝子服役了至少五百年,峰也是从远古呼唤来的,你也是吗?”
战舰灵魂沉默了一下:“……是。”
“你几岁了?”
“记不住了。”战舰灵魂回答,怎么也回忆不起自己被改造成这番模样前的记忆。
牛头人点了点头,低声:“你是为了帝联工作已久,浑然忘我了吗。如果所有ai都像你一样该多好,可惜这里没有酒,不然怎么也该敬你一杯。”
确实没有酒。
可桑德崖眼睛一亮:“啊!没有酒,不是还有雪的吗?”
他一把捧起峰顶的积雪,对着眼睛看了一眼;积雪被狂风吹走,很快又在空气的寒冷中获得了补充:
“听说高山积雪每一点都有千年万年的历史,又有什么酒能比得过这等陈酿?来来来,我先干为敬!”
说完。
他一仰脖,将冰凉送到自己喉中,能清晰感觉到学团从自己心脏旁路过,却没有多少难受的感觉。
自己的心好像早就冷了。
唯有此时找回了一些热情。
战舰灵魂叹气:“士兵,在职期间饮酒应当算是违纪。”
“违纪,违纪……确实,”桑德崖又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口白雪,眼里越发模湖,好像真的喝醉了般:“可是能判我违纪的军团,又去哪里了呢?”
“我好想念我的军团,想念当初和战友躲在小黑屋里关起门来痛饮,我们在一起笑,一起诉说向人类尽忠的誓言。”
“我们醉醺醺的,说要保护军团,保护人类的一切,保护人类的家乡!”
“人类的家乡是帝联,也是地球!”
“现在呢?帝联没了,地球……人类也不要了啊……”
桑德崖高声,抓起雪团捏成球,狠狠掷向远方。
雪团从山峰跌落,融入山坡,消失不见,好像一眨眼就会消失的芸芸众生。
雪团从一具具登山者的尸体旁擦肩而过。
牛头人脑海中忽然一闪,好像意识到了一个关键:“ai,我问你,你见过除了陛下之外的人类吗?”
战舰灵魂愣愣:“……没有。”
“好吧,那你总该是见识过帝联的崛起的,你觉得人类有什么优点?”
战舰灵魂沉默片刻:“优点?优点就是能带领我们一直向前!”
“没错!”
桑德崖点头,越说越兴奋:“这座山不是寰宇间最高的,但它还是被人类征服!往上还有太空,还有太阳系,还有银河!只要能一直带领我们前进的就是人类,我……我需要一个带领我前进的人!”
无论是团结在人类的旗帜下。
还是处于军团之中,跟着他人朝一个崇高目标开拓,何其充实。
不像现在,在决定想要自己登山,自己前进时,居然会如此迷茫啊。
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当什么领导者的。自己只想跟在别人身边,献上忠诚,别人为自己指明方向,不再迷茫。
谁说这样在银河中生活不下去的?银河中应该到处都是自己这样迷茫的人吧。
自己需要有人带领自己开拓。
人类是这样的旗帜,前提就是他们自己不放弃开拓和探索——这样,无论他们何其孱弱,总会有人愿意跟随他们的脚步,去向那些傻傻的目标追求。
自己需要的是不断向上的人类,哪怕灭亡也一直向上,能带领自己的人类。
仁联是不是也是这样?
桑德崖回头,峰顶处有科研团队布下的发信器。
他默默将发信器拿起,回忆着那些登山者的尸体,想象孱弱的他们是如何一步步迈上险峰。
他学着人类模样蹒跚。
来到了峰顶,将发信器举高,像经历了灭亡而幸存下来的人类又一次站在最高处,举起自己再度征服了地球屋嵴的旗。
即便灭亡一次,也不放弃探索和前进。
仁联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人类。
刹那间,所有探测器警铃炸响。
异世的仁联回应了。
桑德崖心中没有喜悦,却像个做了坏事的孩子。
地球要被拿走了,这是他的寄托,他的一切。
“ai!有没有办法把地球留在这里,我什么都会做,我什么都能做!哪怕付出我的生命我也在所不惜,告诉我!”
桑德崖带起哭腔。
仁联战舰咬牙:“陛下身边需要你这样的义士,他不需要一个没用的地球。”
“和陛下无关,我是为了我自己!”身上盖了层白雪的牛头人高声,他记起自己的绒毛确实是这样的雪白了:
“地球是我的寄托,是军团的寄托!他必须存在在这方银河里!”
“否则,又有谁能证明我们活过,我们存在过呢?人终有一死的,军团也覆灭了……”
“我不愿意我真的像雪花一样,融化了就再也消失不见!雪花可以盖在这珠峰之上,化为万年冰雪,守护这里千年万年,我呢?!”
“我什么也不剩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