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左吴一行已经在深空中航行很久,造访过了许多星系。每到一个地方,首先要做的工作就是分析这些星系中央恒星的特征图谱。
每颗恒星都有独特的质量、温度、内容构成,等等等等。这些东西叠加在一起,便是恒星专有的指纹。
得益于昔日星海联盟的工作,银河中的恒星数量虽超过了四千亿颗,却每颗的特征图谱都有被观测和记录。甚至这四千多亿条基础信息,还免费挂在了星海联盟的官网上。只要有心,尽能下载。
这行为当然惹来了相当的非议,有些文明认为这是联盟在侵犯它们的主权,相当于把自己家乡的部分地理信息暴露无遗。
但星海联盟还是顶住了压力,认为这是一个有利于全体生灵的公益事业。
直到圆环播撒黑暗的那瞬间来临时,恒星的基础数据仍挂在网站上,每天遭遇的黑客攻击不计其数,每次攻击都有人妄图篡改其中数据。
但得益于联盟的维护,银河的面貌虽然还遮了一层薄纱,却至少能让兆亿生灵了解和瞻仰。
起初,左吴还觉得联盟这个做法有些不智。谁也不能保证在日后的某天,会不会有只要输入一些基础数据,就能直接摧毁某颗特定恒星的武器出现。
到时候这公益事业将不再是公益,而是后人无不咒骂和痛恨的短视之举。
左吴当然没想到,自己还是想岔了不少。那种定点灭杀恒星的武器没出现,就有人用上无差别摧毁银河空间的手段了。
至于那份免费地图,好消息是再也不会有黑客不厌其烦的攻击承载它的网站了。
坏消息是那网站本身也不复存在,只有存在幸存者的计算机里的备份,恍惚间宣示着那个黄金的时代已经一去不返。
如今的左吴一行,也是这份免费地图的受益者之一。
圆环摧毁了银河的大部分,被其黑暗覆盖的星系在物理意义上已经无法观测。
原本,内部失去了这么多星系,没了这些星系相互间的万有引力的拉扯和支撑,银河应该像个内部被蛀空了的面包一样,要么就是四散而开变成纷纷的面包屑,要么就是发生收缩,最终变成质密的一小坨。
无论最后是哪个结果,对银河最后的幸存者来说都将是灭顶之灾。
可事实上,根据左吴一行所造访过的星系,分析出那些恒星的身份后,再与联盟发布的免费地图相对比,得出的结论有些吊诡——
就是星系间的相对位置,其实并没有发生丝毫的变化。然后根据测算,星系的运动轨迹也尚且处在合理范围之内。
这是毫无疑问的异常现象,也是科研团队在狂欢下钻研的最多的问题之一。
要么,是引力这能贯穿所有维度的力,还在以某种世人尚且不知的形式,穿透了黑暗,以那些消失的星系为支点影响着世界;要么,就是圆环的黑暗替代了那些星系,撑起了银河的空壳。
两派说法各有各的支持者,他们一天在吵吵嚷嚷什么,左吴也压根听不懂。
左吴知道自己只需要知道一件事就好——就是当下,星海联盟发布的免费星图还能用。
通过它,还有自己之前走过的那些星系,自己至少知道那宇宙碎片,有小灰的下层分身作为国民,还在圆环灭世前源源不断有生灵并入的新帝联本土疆域,离自己究竟还有多远。
——根据分析,其实不远也不近,就几千光年而已。只要能找到正确的超空间航道,回归只需要花费月余。
而左吴相信正确的航路肯定存在,因为在之前证明了,燎原的舰队一直隔着几个星系,一直在跟踪和监视自己。
燎原和帝联自古以来都是邻居,宇宙碎片所替换的也是原先旧帝联的领土,燎原人能到这里,就说明自己也有机会循着他们来时的路回去。
可惜。
对于现在,自己身边数万人中的绝大部分而言,新帝联的本土都不是他们的家乡。他们更渴望建功立业,更渴望战争。
热烈与肃杀下,新帝联的大家伙们,之前在闲适之下,由一个个店铺,一个个兴趣小组,还有一张张饭卡编织出的和煦,此时成了“团结”最好的孵化剂。
团结又在培育铁与血。
眼前所见,让左吴总是会下意识握拳,脑袋里回荡着的都是自己举起胳膊,在心潮澎湃下喊出“为了全银河”这句话的瞬间,不知道眼下这一切究竟是否是自己所想。
渴望战争的大家却是眼下目标和诉求最明确的那批,干翻镜弗文明,为了全银河报仇,为所有人解决后顾之忧,完完全全的正当。
只是镜弗文明之后呢?被正义催化后的铁与血,会不会让战火无法止息,烧向更远的地方?
坦白来说,左吴有些没把握。他自己此前连即时战略类的游戏都没玩过,是完完全全的没有经验。以前靠着气运一直顺风顺水,现在虽也能算作顺风局,可更远的未来已经变得扑朔迷离。
只是此时。
峯的声音让左吴酷似逃避的思索中回过神来。左吴捏紧的拳头下意识松开,接着却又握得更紧。
因为眼前的投影小心翼翼:“抱歉,陛下……我的分身传来消息,虚拟对帝特又失败了一次。”
左吴吸气:“又失败了?”
“对,这回我的分身在重力型时间阱中经历了一百年。出来后便立即观测了虚拟对帝特,看到了他们坍缩确认的经历——”峯说,已经整理好了简略的调查报告:
“这回,在刚起航的十年中,他们还记得去寻找镜弗文明踪迹的职责,但十年的艰苦磨掉了他们的意志,十年到三十年间,他们前进的速度开始放缓;出发四十年后,探索进程完全趋于停滞。”
“而距离出发五十年,与我们相熟的那位联络者,打算强令虚拟对地特重启探索,却遭到了反噬和政变。联络者最后败下阵来,带着一队人马仓皇出逃。最后又往深空中航行了七年,然后坠毁在了一次航道跳跃中。”
“这回,他的遗言是——我死在了为陛下探明前路的路上。”
左吴抿嘴,然后失笑:“怎么我觉得我好像成了他们的一个宗教偶像一样。”
“……确实是宗教,这回在他们出发的四十到五十年间,联络者尝试建立一个教派重燃大家的信心,您就是被他作为神祇来推崇的,最后跟着联络者前进的也是他发展出的一批狂热教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