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吴抿嘴。
现在力场的平衡已经完全消失了,可在场的三方还能自如行动。大汗不说,他的“脚”还踏在无限神机上,无限神机表面周流不息的古奥花纹为他提供了支撑。
而镜弗教宗则是将一直覆盖在他战舰上的引力外壳披在了自己身上,像披了条纯黑的披风。
至于左吴自己,他就是黛拉和二公主的支撑,拖家带口,背上挂着和怀中抱着自己的女儿。
黛拉像是如有所感,半梦半醒间抬起了四只小手之一,稍稍抓住了左吴的衣襟,脸上露出了一点安心的神采。
又侧目,小灰倒是在远处掩护姬稚,拟态出的简易版零重力实验室至少将人马娘护佑了周全。
稍稍对比了下各自的情况。
左吴呼气,苦笑:“这还真是史诗级的会面。”
消瘦的海星教宗听见,稍稍捻起自己纯黑的引力披风,似是极度认同:“是啊,确实像一段史诗,我都不知道以后如果还有历史,会怎么形容今天了。”
大汗的目光在他俩身上游弋了一下,脚尖还在无限神机的花纹上轻轻刮擦:“以我对左吴阁下的了解,你俩说的‘史诗’大概不是一回事。”
教宗耸肩,此时侧目,直视大汗的眼睛:“无论如何,史诗是事实。”
“瘦海星,满口绕口令,”大汗毫不示弱的回目:“好啊,说说看,你的史诗是什么意思?”
教宗摇摇头,却是低笑。很快,他的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肆意,像个被自己还没出口的笑话逗笑的演员般:
“噗,哈哈哈哈哈,你们啊你们,你们有没有发现,我们三个,我们大家,乃至在场所有人,都是被‘制造’出来的?”
制造?
左吴愣了愣,然后感觉大脑的神经像被狠狠的刺了下。
大汗沉默不语。
教宗先指了指他自己:“我,我是海星人,我们早就不是原本的镜弗人了,只是镜弗文明制造出来,继承了这个文明的名字的人!”
他又指向大汗:“而你,你也不是原来的大汗。原来的大汗的意识被无限神机搅碎,你是在原来的大汗的意志下,让你们的灰风拟态出来,制造出来的彷制人格!”
左吴也没能逃过他的指尖,教宗继续:“还有你,你是仁联制造的武器,帝联原本应该是这片星海中万万千千出局的政权之一,却因为被仁联制造出的你延续到了今天!”
流转了一圈的指尖又回到了大汗身上,,教宗的声音几乎压不住笑意:“你,你指望制造一个独属于你们的神灵,已经不考虑后果了,虽是强弩之末,还是想制造危险的伪神。”
左吴又被他指到:
“你,左吴阁下,你现在已经不再迷茫,你想为你所亲近的人都量身创造一个美好的结局,美好的未来。给姬稚补上婚礼是其中一件,接下来还有你的小灰,还有你的女儿!”
“你的女儿黛拉,又正是因为你的癖好,而被你量身打造出来,定制出来的孩子!却因为种种巧合继承了巨龙的血脉,是被制造出的她恰巧维持住了咱们三个特意制造出的平衡!”
左吴和大汗一起陷入了沉默。
消瘦的海星教宗此刻终于忍不住捧腹,笑得戏谑,笑得眼泪都流淌出来,只是他的泪水一脱离其身体,就因为周围混乱引力场的压力而沸腾,在半空激荡舞蹈。
泪水的舞蹈下。
教宗一遍一遍扫视所有人:
“哈哈哈哈哈哈,多奇妙啊,我们都是被制造出来,都不是原装。可被制造出的我们却都在用自己的方法,想要为这片银河制造出一个未来!”
“可问题也在这里,让整件事情变得有些好笑,有些滑稽了——我们都是制造的产物,这片银河终究不算生我们养我们。这样的我们,会不会天生,对这片银河缺少那么一点尊重和珍惜呢?”
“所以,我和大汗,想到的为银河争取未来的方法都……有些极端。所以左吴阁下你才对这片银河没什么责任感,才一心想保护你所亲近的人。”
拟态出的大汗默然,低头。确实,造神计划加速推进,就是在自己成为了灰风的一部分之后。自己是否真的受到了影响?大汗自己都不知道。
而左吴张了张嘴,不知如何反驳,可忽然反应过来,觉得身体如坠冰窟,下意识把黛拉抱得更紧。
教宗缓缓朝左吴转头:
“所以,阁下,你也发现了吧?黛拉是你制造出来的。她一开始是在机械里被孕育而出的卵,是由那名共荣保险的办事员头一个把这卵从机器里拿出来,然后再交到你手上的。”
清痩海星人的声音渐渐冰冷:“被制造出的我们,对这片银河本身就有些隔阂,不可能全身心的爱这个世界。”
“那么左吴阁下,你呢?因为你的喜好,或者说癖好而委托一名保险办事员制造出来的黛拉,你真的能保证你对她的爱,没有一丝瑕疵吗?”
“事到如今,你还会因为大汗的一席话语,犹豫要不要让黛拉与巨龙的链接断开。那是不是在说明,在你心中的某些角落,黛拉其实是能和工具画等号的?还有你想把黛拉送出银河的想法,哈。”
“你此前几乎没有征求过黛拉的意见,没有让虫娘自己权衡利弊,下定决心,就替她做好了决定,不也是个左证?你把黛拉完全看做你制造出的私有物,就像人类看待他们做出来的扫地机器人一样。”
“黛拉在你心里,是不是压根就不算一个独立的人呢?”
左吴此刻已经几乎将牙齿咬碎。但叩问本心,本就如此艰难。而本能般低头,忽然瞥见黛拉的小手还紧紧拉着自己的衣服,如此不舍,几乎又是一个左证。
……是黛拉她其实也根本不想离开,只是她认为自己懂事了,才什么也不说?
……妈的,妈的,自己应该怎么做?到底应该怎么做?自己……难道教宗说的全是……
“你胡说!”
一阵清亮的声音忽然打断了左吴的动摇,低头,发出声音的不是别人,却正是黛拉。
虫娘用尽全力,爬起:“你个瘦海星,你说的全是放屁,放屁!”
教宗愣了下,不解:“可你的手,你还拉着你父亲,这不是你不想离开银河的最好证据?”
黛拉沉默片刻:“……对,我现在是不想离开,只是目前。但,我只是有还没达成的愿望而已。”
说着。
虫娘吸气,额头重新靠回左吴的怀里,像在贪恋从她还是一枚卵时就熟悉的体温,声音虽笑,却又坚决无比:
“爸爸,以前我从来没说过,但你想让我去银河之外,我接受,愿意接受。”
“但在那之前,我还有心愿,好多心愿——我想见证你和马妈妈的婚礼,我想告诉大妈妈我不怕她,我也喜欢她。”
“我还想和亲妈妈好好道别,我想看漂亮妈妈和猫妈妈也真正成为家的一份子……”
“还有,我想看着你和灰妈妈和好如初!”
左吴讶然。
黛拉却忽然抬头,四只小手朝左吴怀里一阵乱捶:“爸爸!我可能只是你一时兴起制造,但那又如何?我接受,我离不开我现在的人生。”
“因为……我可能只是你人生的几分之几,但你是我人生的全部啊!所以,请不要因为那瘦海星的几句话动摇,千万不要!”
“你在我这里一直是满分,满分,不要因为最后了还来一点动摇,让你在我这里扣分……”
“毕竟,我们以后,可能再也没有弥补的机会了啊!”黛拉呼气,结束捶打,扑到左吴怀里:“所以,请不要让我失望,我的爸爸。”
左吴抿嘴,轻轻点头,腰板已经不自觉直起。
教宗却挠了挠头:“可惜,如果我说,我有弥补你们遗憾的能力呢?”
左吴冷笑:“我不会再信你卖弄的挑拨。”
“不不,我不是挑拨,只是在我眼里,家庭亲人的关系已经落后无比,本该像国家、政权、种族间的隔阂一样,被我统统打倒。”教宗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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