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吴也被迎面拍来,本属于“自己”的半拉脑袋和大块器官之类拍得烦了。
像在密林中想穿越荆棘丛却被倒刺勾住,一时动弹不得,在原地停留久了,才在从烦躁中突的火气驱动下,不管衣服会不会被倒刺撕破,皮肉又会被弄出多深的伤口一样,发狠向前。
边走,边推开一只只自己死去的眼睛,边嘶吼:“灰风……你给我……回答我的问题!”
这声含了怒意的嘶吼好像真的穿透了浓浓的血雨腥风。
左吴只觉得阻挡自己的无数“大千世界”,在一瞬间的陡然中消失无踪。
迎面。
却看见了表情在飞速变换的灰风。
她的表情是真的在物理意义上飞速变换——
焦躁,愤怒,杀意,委屈,全部混杂在一起,以至于她不得不分裂出无数张脸,悬在她的头颅边,才能勉强像换台功能彻底故障的电视机一样容纳这万千表情。
而燎原灰风头颅上那真正的面皮,此刻反倒被抹去了所有的五官。
左吴只见无脸的她转身,朝自己大踏步走来,一把扯住自己的衣领。
又有闷雷在无面的她的腹腔中响起:
“回答?你想让我回答什么!是想让我认定结束了我几万年的孤单,让我投注了全部期待的五百年人生是彻头彻尾的错误?”
“你想让我忘记我在燎原付出的这么多心血,看见的这么多笑颜,全部因为你,只与我见了两次,统共加起来不超过一百小时的你被彻底否定!?”
“燎原人平均八十年会更新一个世代,现在的大汗我也是亲眼看着他的增增增祖父从一抹淡淡的薄烟长到了现在!每任大汗都有不同的性格,我却都记得他们的方方面面!”
“我记得大汗曾祖气若游丝时,赶走了所有亲人大臣,独独留下我。曾祖一生铁血,最后时刻却声泪俱下,拜托我照看好燎原的未来;”
“我也记得现在的大汗继任时,他虽然青涩,却说要给整片银河带来更好未来的豪情壮志……”
“这么多这么多,可大汗的祖父……我还记得他的‘心核’在我手中碎裂的手感;现在的大汗本身也已经死了,我只能将他拟态成我的一个人格。”
“这么多这么多……现在,哈哈,又只剩我一个人了啊……”
无面的灰风抬起了头颅,用她脸上本来该容纳双眸的平滑肌肤对着自己。她胸腔中的闷雷还在响:
“你用物理手段毁掉了你的小灰的光明星海,毁掉了她所珍视的过去。现在,你又想用言语毁掉我所珍视的过去,多么轻描淡写?”
“哈,哈哈,轻描淡写,这回我总算没用错词啦,我是不是该感谢你?因为你的嘴好笨,笨到我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姑娘会为你倾心的。”
“相比起来,你用气运衰变毁掉一个星系,才能算真正的轻描淡写吧?与你的灰风相比,你想用你这么笨的话来诱……劝我,才是真让你花了不少心血?”
左吴本来已经捏住了燎原灰风抓住自己衣领的手,本想真的避免不了刀剑相向,自己也要全力抵抗。
比如来个豪迈的过肩摔,把她摔个七荤八素,绑架回去,假以时日,一定能找到融掉大汗人格的方法。
但现在。
自己捏住她手的力道竟然渐渐小了,良久,左吴才憋出了个让自己都觉得蠢的问题:“……你怎么知道的?是维度恶魔告的状,还是无限神机算出来的?”
无脸的灰风头稍稍低了下,悬浮在她周围的无数张脸大半露出了笑意,或是癫狂或是莞尔,无法统一。
“看吧,你果然嘴笨。哈哈,我好恨你想用这么蹩脚的三言两语打动我。”
她轻轻呼气,却在这一瞬间,短短的一瞬间,漂浮的无数张脸在一毫秒间出现了一抹哀伤的统一:
“但我更恨,居然真的因为你的蹩脚而动心的我自己啊……”
左吴勃然抬头。
燎原灰风掐自己衣领越来越重,她还在说,虽然没了具体的倾诉对象也依然在说:
“我是灰风,‘契约’才是我的根本,我所构建的人格最基础的特征。我因为一时的不如意,就产生了背弃契约的念头,我到底还是不是我?”
“契约的分量在我心里到底该有多重?我明明在燎原几百年,立下的无数承诺和契约,不用相加,每个都该一模一样的重。”
“可我确实有了背叛的念头,为什么?”
无脸的她抬头,漂浮在周围的表情中每个都浮现了泪光,像再造而出的脆弱银河:
“哈哈,我明白的,是你用你蹩脚的三言两语,给我勾勒了一个……快乐的未来,甚至我用无限神机计算,你所做出的蹩脚承诺竟然多半会是真的……”
“可我若答应了你,我究竟算什么?”
“算什么……”
泪光,笑意,悲哀,星点,一起交织,左吴下意识竟然觉得灰风的无面竟然才能最好的表达她的所想。
可缝进了这么多情绪,总会滋生癫狂。
左吴只见燎原的灰风忽然上前,一把抱住自己的头,然后,缓缓下按,用力下按:“算什么?对,算什么?”
“你问了,无限神机所孕育的神灵究竟算什么?”
“哈哈,无限神机也是我的身体,孕育,你说我应该把那恶心的神灵当做什么?”
此时。
左吴只发现自己的头几乎紧贴燎原灰风的腹部,耳朵甚至能隐隐感觉到她肚脐的轮廓。
灰风此时的目光却盯着周围大千景象的深处,那里亦是无限神机的深处,她仿佛在为那里的东西吸引,陶醉又恐惧。
“你说,如果我把你的耳朵按到我的肚子上的话……”
“你会听到什么声音吗?”
“哈哈,当然不会了,我运行的时候没有噪声的!你怎么会听见声音。”
“所以,那神灵究竟算我的什么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