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叹息。
风印虽说是两世为人,嗯,现在该当说是三世为人了,但按照寻常的住世理念而论的话,相比较于第一世的住世甚暂,几近夭亡,第二世的修行超脱,渐离人息,反而第三世,也就是历练红尘的那一生,才算最为贴近生活,真正的来过,活过。
蒙方半生精彩,一路军旅,无疑威风八面。
然而细究其麾下将士死亡的,却又何止百万?
十个人的小部曲,有时候打完一仗,就需要再补员七人进来,伤亡比例何等之高?!
率领百万大军纵横天下的时候,打完韩国就已经减员二十万;若非一路补充兵源,所谓百万大军,早早名不副实。
就这般的不断地有老兵战死,又不断的有新兵加入,新兵变成老兵,几场战争后,却也葬身沙场。
许多新兵,甚至还都来不及变成老兵,甫才第一次上阵,就丢了性命。
这样的例子实在是太多太多了,不胜枚举。
说到那些一路跟随蒙方的老部下,到最后还没死,还能入朝受封赏的,说是凤毛麟角也不为过。
所谓凭君莫问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可蒙方手下,却又何止万骨枯?
百万千万,那也是绰绰有余的!
将士战死了,就是战死了,但他们的家眷,儿女,却都还活着,需要继续生活、生存下去,他们还有一辈子好活。
可他们失去了顶梁柱,日子过得有多么凄惨,是可以想象的。
吃绝户,在任何时代,任何社会制度之下,都是有巨大市场的!
有无数的人在做。
就只因为,个中利益太大,稍一过手,已是喜笑颜开,哪管当事人的死活存继。
「你说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喜欢吃绝户?」董笑颜对这一点很愤慨。
「这还真是没办法的事情。女人,自古以降便是弱势群体,太多太多的时候,女人都是撑不起一个家的,千万莫要被话本骗了,信什么为母则强的鬼话。」风印感喟。
「你看不起我们女人?为母则强怎么就是鬼话了?」董笑颜横眉怒目,怒不可遏,几乎就要手撕风印了。
「真不是看不起你们女人,我也相信,初为人母的母亲,绝大多数都是刚强的,可以为她们的子女付出所有一切,但这不妨碍她们败给生活。生活,从来就是一门大学问,浩瀚莫测,无可测,不可测。」
风印心下怅然,他下意识的想起了前世。
哪怕是在网络经济大爆炸的时候,也仍旧有太多人在吃绝户。
何况是现在这种底层信息极度不发达的社会?
一个男人的企业、遗产,在这个男人去世之后,遗婚想要顺利接受乃至维持现状,比登天还难。
甚至可以说完全没有希望,都不用说什么做大做强。
常言总道雪中送炭比锦上添花难,殊不知落井下石却是再简单的不过,还有大把收益到手,如何不为!
何乐而不为?
风印道:「偏偏世界便是这样,为了利益,哪管他人的死活。」
「之前的同袍,兄弟呢?你们男人之间的情义呢?义气呢?」
董笑颜嘲讽问道:「这些都没了?」
「绝大多数都维持不了太久时间,便如刚才说的,为母则强,仍旧要败给生活。」
风印深沉道:「因为一些个因由而雪中送炭,会去看,会撑腰,会资助,但不可能永远这样支持下去。频率只会越来越少,一直到……双方都烦,升米恩,斗米仇,岂止是说说而已,这句话,都给予与被给予的,都适用。」
「一方会感觉我男人还在的时候对你这么好,你现在这样子,就是狼心狗肺。而另一方面却感觉,你男人救过我的命,但我也救过他的命,还有这么多年的付出,你们竟然还不满足,还想要更多?难道要我舍了自己的家庭去帮助你养孩子吧?给予一方,一旦超过自己的极限,如何给予,被给予的一方,得到越来越少,早已习惯了被给予,一旦给予的少了,或者不再给予,如何适应?!
风印道:「所以……义气,情义,这玩意……不能说没有,但拥有这种德行且将之贯彻到底的人,便是放眼古今也是极少,极少的。」
「正因为少,所以才能成为传说,又或者是话本。如果义气很普遍,成了大众货,也就失去了被大家高度赞扬的意义。」
「而基于这种现状,所以我准备专门建一个庄子,或者说城镇吧。」
「如果愿意,任何人可以都到这城镇来生活,大家都是一样的际遇,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也无远近亲疏之别,所有人都处于一种平等平衡状态,至少在初期的时候,氛围会好很多。至于这种日子能够持续多久,能过到那一步……还得看命了。」
「这样尝试一番,也好。」董笑颜颔首。
风印嘴上这样说,但心里却很有把握。
如果自己出钱,意欲建立一个这种地方,用来安置当年的阵亡旧部家眷,恐怕这个地方,会得到大秦全方位的优待和扶持。
那么,那些个可怜人,想要不过好日子都不成。
这也算是自己为他们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虽然,这种生活氛围仍旧有时限,只不过,风印已是远超寻常生命的存在,确保这些遗婚遗孤安然生活一世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至于再之后,若是他们本身不能立起来,这些遗孀遗孤的后代可就不关风印的事了!
风印依稀能够感觉得到,体内的蒙方之魂,嗯,或者说蒙方的生命印记,在自己做出这个决定后,便即心满意足的彻底消散了,再也不复存。
下半夜。
风印将徐家兄弟叫来,交给他们一个空间戒指,里面全都可以治疗云端之下修炼者本源的丹药,整整一万颗。
又再嘱咐其如何操作,造成神医曾经回来过的样子。
限制了一批次最多放出去五十枚的上限,这样就可以维持大概二百轮次。
至少可以支撑个十几年,一点问题都没有。
然后风印又为徐家兄弟以及其妻子,还有儿子孙子孙女儿,分别点化了一下。
一家人,自然全都静静的昏睡了过去。
风印没有提前告诉他们,经过点化之后,身上会分泌……
然后风印和董笑颜就悄然离开了。
而徐老三兄弟曾经经受过好几次点化的,一醒过来,自然明白自己又给了好处了。
那肯定又要感谢又要磕头那啥的……
风印已经把徐氏兄弟一家当作了自己人,自然不想看那种场面,干脆离开。
我当你自己人,才给你好处。
既然是自己人,又怎能承受你的大礼?
你忠心对我,我义气对你。
便是如此简单。
风印离开徐家,本想着跟着就去找不偷天,却意外的没有找到。
不偷天不在家,而且据他特意留下的老管家交代说,他已经十几年没回来了。
「这货去哪了?」
风印皱着眉头回忆,终于想起来当初在自己离开岳州的时候,不偷天曾经说去仙阳等自己。
但后来自己又回到岳州附近屠魔了。
按照时间推算,他大抵
就是自那个时间点消失的。
谁知道不偷天这会转悠到哪里去了?
不过,虽然寻故人不遇,风印却也不会为他太过担心。
不偷天的情况跟徐氏兄弟迥异,别人或许会遇到什么危险,活的不怎么舒心,但是不偷天一定不会。
老于世故如他,无论在任何地方,任何环境下,都能生活得很好。
在低调隐忍这方面,不偷天做得比自己还要好。
你看,风印等于风神医,等于杀手温柔的事情,自己隐瞒了这么久不还是暴露了?
但是不偷天,天下尽盗,唯天不得,这么欠揍的名头……到现在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估计仍旧只限于自己吧?
完全没暴露过一丝一毫啊!
这等谨慎小心法,你说能出啥事?
那老管家倒是请风印留下拜贴什么的,但风印却不想留下太多痕迹,也就没说什么,就此飘然而去。
世事玄奇,有缘自会再见。
无缘的话……那就无缘吧。
红尘历劫之余,风印对于缘法二字,感触尤深,甚至缘法因果,强求不得,强求不但费心费力费时,更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甚至作茧自缚,莫如深其自然,自然而然。
从不偷天府上出来,一路漫步而过,前面乃是繁华街道,乾坤楼和良心杂货铺所在。
杂货铺今天指定是开不了门的,一家子都睡得呼呼得呢……
何必去这会早已经调回京城,这老爷子的身体状况虽因风印之故,大有好转,寿元亦增,但因为大秦天下一统,彩虹天衣的负担直线下降,已处于退养状态。
倒是豹老还在乾坤楼坐镇。
现在的乾坤楼,几乎是半官方的人族妖族信息沟通机构,毕竟,深渊隐患,最终可能波及非止妖族,而是整个安平大陆,若有需要,已经大一统的大秦帝国,给予支援还是相当有必要的。
这时,马蹄声乍然响起,一路兵马向着这边走来,为首者乃是一位骑白马的年轻公子。
一看杂货铺关门,顿时不悦:「怎么关门了?不是说不关门的吗?去个人,将老板叫来。」
带路的老衙役闻言吓了一跳,上前一步道:「公子,可能是东主有喜,要不咱们还是明天再来吧。」
年轻公子明显新来的,顿时皱起眉头:「早听说这里有许多好东西,本公子今天第一次来,难道要落个扫兴而归?去叫人!」
良心杂货铺两边,好多正在默默等待站着的路人们,听闻此说,其中好几人的脸色尽皆一寒,手已经握住刀柄了。
那老衙役都快哭了,尤自尽力拦住,凑上去小声说话,显然是在分说这「杂货铺」非止杂货铺而已,却被那年轻公子一脚踢开:「滚开!区区一间商铺能有什么大背景?居然这么大的架子?居然还不能惹?豪门恶霸不成吗?本公子就不惯他毛病。」
旁边有人冷笑一声,道:「啥公子?什么大背景?这么牛逼?居然要强行叫杂货铺开门?太子不成?」
旁边有人就笑了:「太子?就算是太子也不成啊……」
有人阴阳怪气:「这是谁家公子,恁的大胆,来到岳州这一亩三分地,居然没有人给介绍介绍什么叫良心杂货铺?这不是坑人嘛?」
「说的也是,这个小***铁定是被坑了,来这第一站就到良心杂货铺来撒野,不是被坑了还是啥,不,这是要害命啊,要整死他的节奏啊,不过貌似这套路,几十年前就已经没人中招了吧?」
「确实确实,这套路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中招了,这小***肯定有些来历,才这般的目无余子,惹人嫌哪!」
「错非如此,得多脑残
才能做出来的事情。哈哈哈。」
「……」
年轻公子似乎意识到自己捅了马蜂窝,脸色有些发白,强自镇定,低声问:「这是什么来头?」
有人低声迅速地说了几句话。
才片刻后,那年轻公子已是忙不迭的掉头而去。
灰溜溜的,一路没回头。
头低低的,不敢抬起来。
风印直接就笑了。
他本来还想着自己是不是站出来,来一波装逼打脸剧情,结果……根本没用自己出手,这货就撒了。
旋即听到有人窃窃私语。
说这公子是新调来的什么官员的儿子啥啥的……
而这事怎么也不能算完,就算良心杂货铺不追究,那儿子老爹也好不了了……
自作孽不可活啊!
可是,这类似套路,几十年前就没人用了,不想时隔几十年竟又有人中了这么浅显的套路,造化弄人啊!
听罢这说法,风印又有新的认知,良心杂货铺今时今日的地位,真正的很不低啊!
乾坤楼二楼上。
豹老侧头看着这边,压根就没打算下来。
因为他知道不用自己出手,官方自然会妥善的解决这件事,就当个乐子看,毕竟类似的事情,已经好些年没有发生过了,都可以算是一景了。
但他眼神游荡之瞬,陡然亮了一下,因为他看到了两个人,貌似是……
那……不会是自己看错了吧?
此念一生,豹老甚至来不及做进一步思考,手已是一按窗边飞身而下。
瞬间就到了大街上,落在风印面前。。
嘴唇颤抖,满眼尽是不可思议之色,一时间竟不敢开口,唯恐认错,希望落空。
「豹老别来无恙?」封印微笑的说道。
「真的是你回来了?」暴老激动的浑身有些颤抖。
「是啊,一晃这么多年过去,难得岳州城依然如昔。豹老身体康健,今日得见故人,真是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