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叔笑出声来:“好吃好吃,我叫那丫头带点过来。”
等殷蕙陪殷家众人吃过午饭,廖十三的女儿廖秋娘已经在殷墉的院子里候着了。
殷墉陪小孙女一起见的廖秋娘。
廖秋娘今年才十三岁,身量倒是高挑,粗布衣裳下已经能看出些曼妙来。她肤色偏黑,一双眼睛又圆又大,不笑的时候就能看出嘴角两个梨涡的形状,甜美可人,又孝顺母亲又能摆摊卖吃食填补家用,确实如德叔夸得那般心灵手巧,殷蕙一眼就喜欢上了。
算算时间,如果殷蕙什么都不做,廖秋娘母女俩将于明年夏天去世。
就像一朵刚长出花骨朵的花草,换成谁都不忍心她就这么没了。
廖秋娘带了满满一食盒的猪肉馍来,殷蕙取出一个,尝了几口,面皮酥脆,肥瘦相间的肉馅儿软烂醇香,几乎入口即化,比什么肉包子肉饼都要好吃。
“可惜我才吃饱,不然这一个都能吃掉。”殷蕙笑着表达了自己的喜欢。
廖秋娘兴奋道:“夫人爱吃,以后我常常给您送来。”
殷蕙:“不用那么麻烦,我更想资助你开个卖猪肉馍的吃食铺子,前面街市后面宅院那种,既方便你开门做生意,又方便你照顾母亲。我再送个女账房、女护卫协助你,这生意肯定红火,你每年支付我铺子租金、支付她们的佣金便可。”
廖秋娘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殷蕙解释道:“主要是我喜欢你的手艺,但以我现在的身份,让别人知道我派人去一个脏兮兮的小摊上买吃的,恐怕会被人看不起,你把铺子开起来,名声打响了,平时再把铺子打扫得干干净净,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叫人去买了。”
廖秋娘忐忑道:“万一生意不好……”
殷蕙笑道:“先做一年试试,这一年的本金我来出,等你赚钱了再还我,若你亏了,我也不用你还钱,只是你要继续去外面摆摊了。”
廖秋娘不想摆摊,摆摊总会遇到一些嘴巴不干净的男人,她想开铺子做大生意!
“多谢夫人,夫人放心,秋娘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到底是武者的女儿,性格爽快果决,廖秋娘短暂犹豫过后就接受了贵人的提议。
谈妥这件事,殷蕙也该回去了。
廖秋娘跟着她一起往外走,走到殷家前院,恰巧遇到大少爷殷闻要出门。
殷蕙不着痕迹地观察两人。
殷闻只虚伪地与她寒暄,但廖秋娘见到殷闻,悄悄往金盏身后躲了躲,与其说是怕,更像是嫌恶。
肉馅儿烙饼煎得面皮金黄微焦,米粥汤少粘稠,就连火腿炒蛋里面的鸡蛋,也都炒得发老。
不是澄心堂的厨子控制不好火候,而是魏曕就爱吃这种。
殷蕙喜欢早饭吃包子,喜欢喝汤米均匀的粥,喜欢吃炒得嫩嫩的鸡蛋。
出嫁前殷家厨子端上来的全是她爱吃的,做了燕王府的儿媳,殷蕙处处顾及魏曕的喜好,丁点有利于自己的要求都不敢提,唯恐被人议论出身商户的她不懂规矩。
可她的谨慎与顺从,最终也没有换来魏曕的心。
那还谨慎什么呢?
这顿就算了,晌午她就要厨子做一桌她爱吃的饭菜,就算魏曕回来了,以后的饭桌上也将有夫妻俩各自爱吃的东西,她绝不会再委屈自己。
随便吃了点,殷蕙放下筷子,再让乳母把孩子抱过来。
衡哥儿长得白白胖胖的,刚出生的时候就比其他孩子大,全怪殷蕙孕期不懂,吃得太多,孩子养得好,她生的时候遭了老大的罪,后来再也没有怀上,可能就与伤了身子有关。不过疼过了也就忘了,此刻殷蕙抱着健康可爱的儿子,心里只有温暖。
细细想来,从前她钻了牛角尖,严格要求自己谨慎行事,对儿子也是同样,使得孩子小小年纪承受了不少委屈,母子关系也越来越远。
这次不会了,她已经明白隐忍求全捞不到任何好处,她自己不会再忍,也不会教孩子一味隐忍,就算有人会因为她的出身看不起儿子,她也会让儿子明白,他有一个最关心最爱护他的娘。
衡哥儿仰面躺在娘亲的怀里,突然朝娘亲露出一个笑。
殷蕙也笑了,低下去,轻轻亲了亲儿子的小脸蛋。
母子俩眼中只有彼此,坐在对面默默吃饭的魏曕,默默地朝这边看了好几眼。
他能感受到殷氏对他的刻意忽视。
成亲一年半,以前只要他出现在她面前,殷氏便会将他当成天一样殷勤伺候,他也有几次短暂外出的时候,每一次离别,殷氏看他的眼神都充满了不舍,会啰啰嗦嗦地嘱咐他各种事宜,仿佛他连如何照顾自己都不懂,然而今日,她除了吃饭就是逗儿子,一眼都不曾看他,一句话也不曾试着交谈。
魏曕放下碗。
碗底轻轻触及桌面的声音让殷蕙微微抬头,见魏曕吃好了,殷蕙朝伺候在一侧的金盏、银盏使个眼色。
两个丫鬟立即上前服侍三爷漱口。
漱了口,魏曕走到殷蕙身边,接过衡哥儿抱在怀里。
衡哥儿可能更喜欢娘亲,见到父亲,男娃娃歪过脑袋,哼唧着想回到娘亲身边。
魏曕抿唇,转身将儿子递给乳母,看向外面道:“走吧。”
殷蕙跟了上去。
燕王府气势恢宏,与其他藩王府邸一样,由中间一道东西向的长长巷道,将整座王府隔成了前朝后寝的布局。
前朝是燕王处理政事、召见官员的地方,庄严肃穆,后寝是燕王及其家眷生活之处,精致华美。
燕王的寝殿位于后宫中央,西六所分给妻妾居住,东六所分给膝下的儿女们居住。
殷蕙一家三口走出澄心堂,往西行,经过颐志堂的时候,世子爷魏旸与世子妃徐清婉并肩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三个孩子。
殷蕙与魏曕同时顿足,朝魏旸夫妻点头致意:“大哥,大嫂。”
世子爷魏旸穿了一身茶白色锦袍,他个子比魏曕矮一些,然神色温润气质沉稳,颇有长兄风范,笑着对魏曕道:“行囊可都收拾好了?”
魏曕答道:“都已收拾妥当,命随从搬上马车了。”
魏旸点点头,自然而然地与魏曕走在了前面,聊些京城之行的事宜。
殷蕙则走在了徐清婉身边。
徐清婉是燕王妃的娘家侄女,姑侄俩都出自京城的一等勋贵之家镇国公府,徐清婉身世显赫,仪容气度也是殷蕙几个妯娌当中最顶尖的,前世殷蕙嫁到燕王府,密切注意着徐清婉的一举一动,言行举止无一不效仿徐清婉,经过一两年的坚持与模仿,殷蕙的礼仪几乎毫不逊色徐清婉,然则却也变得不再像她自己。
丫鬟们私底下都嘲笑她东施效颦,徐清婉对殷蕙的态度始终如一,客气生疏,不曾傲慢无礼,但也不曾将殷蕙看在眼里。
平时私底下见面,除了最基本的招呼,徐清婉不会主动与殷蕙说什么,都是殷蕙绞尽脑汁找些话题。
今日两位爷就走在前面,相谈甚欢兄友弟恭,徐清婉的话也变得多了些,温声对殷蕙道:“三弟妹放心,此去京城,我与世子爷会照看好三弟,你在家里安心照顾五郎就是。”
燕王府的几个孙辈都是按照长幼称呼的,殷蕙的儿子衡哥儿排行五,大家都叫他五郎。徐清婉生了两个儿子,六岁的大郎为长,还有个才三岁的三郎。此时兄弟俩都跟在后面,另有一个五岁的女娃娃,乃是徐清婉的庶女眉姐儿。
因为成亲早,如今颐志堂的孙辈数量最多。
殷蕙看看乳母怀里的衡哥儿,笑着道:“有劳大哥大嫂费心了。”
那声音轻柔随意,再无从前的小心拘束,仿佛她与徐清婉都是一样的贵女出身。
一个常年拘谨的人突然洒脱了,熟悉她的人自然能察觉这种变化。
徐清婉总算正眼朝殷蕙看来。
殷蕙穿了件浅碧色镶金边的绣花褙子,搭配一条白色长裙,体态婀娜,清雅得体。这打扮与平时没有太大的差别,变的是她的神态。徐清婉熟悉的殷蕙总是小心翼翼的,一双美丽的眼睛因为时时刻刻留意旁人的举止而失了大方,又因为常常自惭形秽下意识地垂眸低头,这样的小家子气,倒也附和她的出身。
但今日的殷蕙言笑晏晏,目光平和,礼仪周到却又毫无模仿造作的痕迹,仿佛一只原本关在笼子里瑟瑟缩缩的画眉鸟,突然飞出牢笼在阳光下恣意飞翔起来。
当殷蕙瑟缩时,大家很容易忽视她的美貌。
当她变得从容大方,她的美貌也完全展现出来。
徐清婉竟看怔了一瞬。
她怎么才发现,这位妯娌居然拥有如此令人心动的姿色?
世子爷魏旸与家中的弟妹们不熟,虽然听到了殷蕙的话,却也只是觉得再寻常不过,未曾多加留意。
魏曕心中微动,只是不好回头打量殷蕙。
一直到徐清婉的目光从自己脸上移开,殷蕙才轻轻地呼了一口气。
晨光从身后倾洒过来,两家人在地面投下长长短短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