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冶启在这地宫待了一个多时辰,流了这么多的血,若是不及早救治,怕是命都要没了。
公冶启的脸上扭曲又狰狞,剧烈的头痛与失血过多让他晃了晃身体,却在莫惊春靠近一步时猛地退后,踩进血泊之中。
癫狂压抑的眸子重新睁开,帝王眼底彷如燃烧着无尽的恶念。
“出去。”
他压抑地说道。
莫惊春不退反进,他的脸色恢复了平静,“臣为何要听陛下的话?”
公冶启阴鸷地看着他。
莫惊春冲着他笑,那笑容淡淡。
“陛下,把匕首给我。”
说话的同时,莫惊春已然出手。
两人本有武艺在身,在这石碑棺椁间交起手来,衣袖猎猎在半空卷过。
莫惊春本意不是为了袭击公冶启,而是为了夺下他右手的匕首。
想必公冶启从踏足地宫,不,是在步下祭坛的那一刻便已然处在半疯半癫的状态,他悄无声息地步入地宫,立在先帝的棺椁前。
那时他在想什么?
可不管他在想什么,那都阻止了帝王那一刻的疯狂。
帝王没有下令,也没有杀人,他只是将自己封闭在先帝的地宫,划下一道道伤口。
莫惊春从来没有真正与谁动过手。
不管是从前在武场的锤炼,还是后来在东华围场,甚至几次三番和公冶启交手,都不过是儿戏。这一回真真切切和公冶启交手,他方才发觉陛下的力气远比他之前正常状态时还要大得多。
公冶启的胳膊渗着血,猩红的眼底却远比之更甚。
他抓住莫惊春的臂膀将之甩飞砸在石壁上,痛得他脸色一白。他踉跄着站起身来,公冶启的嘴角也被莫惊春砸得开裂。莫惊春闪身避开公冶启的攻势,趁机绕到他的后背去,接连几下重击都砸在他手腕上。
匕首一朝落地,莫惊春旋即将匕首踢开,远远丢进角落里。
而他为了多做这两个动作,已经失却了先机,被公冶启猛地压进血泊里。那浓重的血味染遍了莫惊春的衣服头发,几乎都辨不出他原有的气息。
帝王猛地掐住他的脖子,莫惊春沉重地呼吸了一瞬。
却不知为何公冶启的动作停了停。
他抓住机会抬脚在公冶启下腹狠踹了几下,却只听到闷哼声,而公冶启却压得更低,完全不顾崩裂的伤口。莫惊春被热血浇灌了满脸,挣扎着侧过头去干呕了几下,整个人狼狈不堪。这血味有公冶启的气息,既安抚着他,却也刺激着他。
公冶启掌心下突突跳动的脖颈,就仿佛按在莫惊春的血脉上。
他的眼底有着可怖幽深的细碎暗光,然在最后,还是勉强着压制下去,不知是因为莫惊春咳嗽的可怜模样,还是此时此刻处于地宫的诡异环境。
“……寡人让你走。”
公冶启的声音还透着狂躁的暴戾,他坐在莫惊春的腰腹上,颤抖着手扒拉过胡乱的墨发,也不在乎那血色糊到哪边去。
他颤抖,是因为忍耐压抑的暴烈无处可走,只能强行压在皮肉下。
莫惊春:“……您能从臣身上下来吗?”
公冶启恐怖的目光盯着莫惊春的脸,莫惊春惊恐的眼神盯着自己的小腹。公冶启顿了顿,也意识到那地方的不同寻常,微鼓的弧度……
噢,他们的假孩子。
在意识到这点时,恐怖的猩红退了退。
一直浑噩疯癫的脑袋清明了一瞬,公冶启打量着眼下浑身都染满了他血液的莫惊春,看起来确实狼狈至极,可从头到尾都是他的味道。
他的心底骤然翻涌着可怕的欲念,公冶启缓缓侧头去看方才丢失的匕首,如若将热血从头到尾浇下,让莫惊春的皮肉骨髓都泡在他的血液里,那该是怎样一种……
公冶启的身体颤栗起来。
莫惊春却是再忍不住那种诡异的感觉,眼瞅着陛下似乎恢复了一点点理智,连忙腰部一扭,将公冶启掀了下来,然后身体一弓坐了起来,双手无意识地停留在腹部。
他仍然下意识地保护着这个不存在的东西。
莫惊春的身影刚好挡住了公冶启看向匕首的视线,于是帝王便顺势看向他,眼神狂暴而幽深,仿佛无尽狱火藏在他眼底。
“你还在生寡人的气。”公冶启说话的速度很慢,他的额角青筋暴起,并未平息,剧痛在脑袋里翻滚,闹得他气息愈发狂躁,“为何还要进来?”
莫惊春平静说道:“与您意识到自己发狂便将自己锁在地宫一般,您这份责任,臣也有。”
公冶启低低笑了笑。
“错了,夫子。”
公冶启森然地露出个狰狞的笑,“如果不是在地宫,不是在父皇棺椁前……”他没有说完,烦躁地摁住额角。
莫惊春却是无法再说个不字。
他看过陛下几次发疯,知道那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而今日今时,让他在无比剧痛里仍然要强行束缚的缘由……只在于这里。
这是先帝的地宫。
所以他靠坐在刻画着先帝一生功绩的石碑背后,盯着先帝的棺椁一道道地划开皮肉,肉|体的剧痛与脑袋的翻滚相抗,让他迟迟没有迈出那步。
半晌,血手从额角挪开,公冶启坐倒在血泊里,怔怔地看着莫惊春。
他眼底燃烧的那片烈火已经渐渐消退,暴戾隐隐蛰伏在公冶启的皮肉下,随时都在蠢蠢欲动。可他始终没动,只是安静地打量着莫惊春的眉眼,又落在他的小腹,而后便是那染红的衣袖。
公冶启温吞地抬起手,莫惊春谨慎地看着他,因着他之前的暴烈,他并没有表露出太多抗拒,而是任由公冶启抚上侧脸。
公冶启摩挲了片刻,又微蹙眉头。
似乎对莫惊春脸上的血红不满,他这脾气阴晴不定,在身上翻了一会,居然还能再找出来一条勉强没被血染红的手帕。公冶启捏着一角细细擦拭,将莫惊春脸上沾到的猩红悉数擦去,露出干净的面容来。
半晌,公冶启喟叹一声。
“好看。”
莫惊春微顿,心头仿佛被轻轻敲了一下。
手帕抛在血泊里,公冶启的情绪仿佛悉数沉淀下来,越过莫惊春看向他身后的棺椁,极其难得的透出几分破碎的苦痛。
他的语气却有点轻快,“是寡人对不住夫子。”
公冶启侧过头去,指尖抵在额角,“昨夜父皇入梦,训斥‘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思来想去,也唯独夫子一事。”
莫惊春早被公冶启突如其来的道歉弄得有点迷惑。
公冶启并非第一次如是。
在长乐宫,莫惊春刚醒来的时候,他也听到过公冶启一次致歉。
那时候莫惊春又惊又怒,气得险些晕过去,更别说听帝王的辩解。而这一回,公冶启疲惫不堪地坐到在血泊里,苍白的脸庞透出一种迥异于常人的俊美,他的眉宇飞着凌厉而凶戾的神色,却说着朴质真诚的话。
与先前那句脱口而出的“好看”相同。
莫惊春沉默。
并非帝王致歉,他便能谅解公冶启的行径。
更何况,他总有种莫名的感觉。
公冶启迎着他狐疑的视线,再度露出一个温煦的笑。
这可能是他这辈子笑得最是爽朗的一次。
“夫子果然懂我,先前的过往确是我的不是,万般不是,皆在我身。
“可有些事情,我偏要强求。”
藏在血肉里的森然翻涌出诡谲的恶。
…
刘昊目瞪口呆地看着莫惊春,还有被莫惊春半抱半拖出的公冶启。两人身上的血腥味重到仿若以为死了人,身后的侍卫在他的呼和下忙冲过去将皇帝扶了起来,又有两个急急冲出去叫太医。
而刘昊偏过头去看着分明也一身血迹的莫惊春,“太傅,这是怎么回事?”
莫惊春懒得去纠正他的称呼,累得要命,“陛下为了不在先帝陵前大开杀戒,就用这狠厉的法子遏制住暴戾的脾性。”他抬手点了点地宫内。
“匕首还在里头。”
刘昊看向侍卫环顾下的公冶启,撕开的衣料下赫然是深可见骨的伤口。
那条条道道看得刘昊头皮发麻,若不是陛下强忍住,确实是要大开杀戒。可如此狠绝,却也是非同一般。
这次随行的太医跌跌撞撞被拖了进来,在看到正始帝的伤势时忍不住倒抽一口气,忙跪坐下来处理伤口。
莫惊春在和刘昊说话时,始终发觉有一道视线凝固在他后背。
他默默动了动。
那视线也跟着动了动。
太医惊呼:“陛下,您这嘴角都烂了!”
莫惊春:“……”
看来他狠狠砸得那一拳真的没手下留情。
公冶启浑身上下除了自己割开伤口外,就是嘴角和下腹,都是莫惊春打的。莫惊春站在边上听着太医一一数出,总感觉万般不自在。
帝王不耐烦地挥开太医,“去看看夫子。”
太医微愣。
莫惊春蹙眉看向公冶启还没包扎好的胳膊,“陛下,还望您以龙体为重。”
“寡人刚才出手没留情,你背上必定伤了。”公冶启冷冷说道,“去不去?”
他狠踹了一脚太医。
刘昊忙道:“陛下,外头还有一位太医。”
“那就叫他进来。”公冶启把太医推给莫惊春,面无表情地自己缠起纱布,这些本就是皮外伤,也就是清洗和上药罢了。
他也做惯的。
莫惊春不得已,只能退去角落任由太医查看,只是为了避免太医看到兔尾,他弄得遮遮掩掩,有些不太自在。
太医道:“您背上这片瘀伤需时时用药,肩肘骨怕是伤到了些,回去后……”
太医细细叮嘱着,不经意间看到了莫惊春肩头已然结痂的咬痕。
他若有所思,看来宗正卿有位极其强势的情|人。
倒是没听说过。
太医给莫惊春上完药,那头新来的太医也给帝王重新换过,刘昊已经给他们各自带来更换的衣物,就连清水手帕一应俱全。
正始帝不愿让太多的人惊扰了先帝清净,除了刘昊和莫惊春全部都赶了出去。
刘昊给正始帝换着冕服,听到陛下沙哑的声音,“黄正合呢?”
“他在地宫外守着。”
正始帝冷哼了一声,“他倒是怂得要命。”
刘昊苦笑:“陛下哟,您下次,下回,可莫要再如此了。若不是太傅坚持要进去找陛下……您要是在里头晕过去可怎么办?”这十条命都不够给正始帝陪葬的。
正始帝扬眉,“夫子说要进来?”
刘昊点头,复低头将腰带扣上,低声说道:“陛下,若是您还未……奴婢现在就让人去提一批死囚。”刘昊是从宫闱里杀出来的阴狠,只是在莫惊春的面前不必显露这份恶行,便从不表露半分。
若他只是那唯唯诺诺的脾气,当年又是怎么能去撺掇小太子换了东宫管事让自己有了上位的可能?
正始帝也不会留一个懦弱无用的人在身边。
正始帝:“不必。”肃穆威严的冕服压在他身上,墨发编在冠帽下,浓郁的血腥味挥之不去。
这身血气怕是得到回去,方才能洗去。
他道:“尚可忍。”
他与疯性共存至今,除非失控,不然正始帝也不是甘于疯狂的蠢物。
“喏。”
待出了地宫,除了正始帝嘴角的破损,倒是看不出半点的问题。
临走前,他在清理一净的石碑前站了站,看着永宁帝的棺床沉默了良久,方才自言自语,“您总是劝我凡事留一线,不必玉石俱焚。可是孩儿仔细思索,过去二十年,又何尝不是这么过来的?
“您挣扎为我求出来的生机,孩儿自然不会弃之不顾。只是这天下我要得,夫子,我也是要得。”
他露出个张扬的笑容,仿佛当真在与先帝说话。
“下回再来见您的时候,他会答应的。”
…
莫惊春带着一身血腥味砸进木桶,背后的淤青在热水滚烫下疼得他龇牙咧嘴,但是冷了结块的头发才最是难搞。他搓洗了好多遍才勉强让那味道散去,莫惊春看着一水暗红头疼,但还是让人再换过一遍,这一回才能真的安下心来泡澡。
咳,今日莫惊春动手的时候,确实带着几分泄愤的情绪。
只是没想到那么巧罢。
莫惊春只要一想到皇帝坦然带着那张嘴角裂伤的脸庞走动,惊呆了一堆官员,便是又笑又恼,感情陛下压根就不在乎这颜面,彻底抛了不顾。
搞得黄正合一直默默看他,让莫惊春莫名不自在,就算真的是他揍了皇帝,那陛下不也摔了他?!
不过认真想来,敢打皇帝的,确实也没几个。
他摸了摸湿|润的长发,又摸了摸小腹,对精怪说道,“任务三完成了?”
再离开的时候他隐约听到了动静,但是大军开拔回朝的声音太大,莫惊春听不分明。
【是】
“如果我不管……陛下会死吗?”
【不会,但他会在失血过多后彻底失控,出来后便杀了刘昊与黄正合,在皇陵大开杀戒】
莫惊春:“……”
“他有时恢复得快,有时恢复得慢,这是为何?”
【刺激的源头不同,若有及时的安抚,便不至于严重】
“除了先帝之外,还有谁可以阻止陛下?”他顿了顿,“我是说……还除了我那些诡异的,方式外。”
【若无您的插手,永宁帝去后,公冶启屠光了许家满门,包括许伯衡。而后几位皇子与朝野老臣反抗,最后公冶启不敌被自己人救走,由四皇子继位】
……居然不是大皇子?
【再三年,公冶启卷土重来,屠光皇室,焚烧宫室,惹得天下大乱】
莫惊春:“???”
【异族入侵时,公冶启恢复清明,花费数年时间清理朝纲,抵御异族。莫飞河战死沙场,莫广生与陈沛盛一起驱逐异族,重获安宁】
莫惊春听得一愣一愣。
前头皇帝在先帝去后发疯那还是他意料中,但是在这之后的变化却是出乎意料。公冶启治国天赋无话可说,短短数年可以力挽狂澜,重稳朝纲,再与残存的将士一齐抵御外敌入侵……可他的疯性却也让人畏惧。
起起伏伏,皆是为此。
“你为了辅佐公冶启而来,但如若陛下真的失控,那该如何?”
公冶启还是太子的时候,他就能搅和得天下大乱,而今他为帝王,每一次疯狂都可能带来巨大的灾祸,那更是不同。
【宿主所经历的长乐宫政变,不如预计疯狂,也并未生出严重后果】
预计?
莫惊春微顿,猛地意识到什么。
他蓦然想到当初在京城传遍的东宫宿疾的传闻。
那与任务二有关。
那传闻是在长乐宫一事后才渐渐平息,在处置了政变后又喧嚣而上。当时猜测是因为陛下处置手腕难得柔和,所以反倒是被轻视了。
后来此事交给柳存剑处理,莫惊春已经许久不曾想起。
而现在一旦回想起来,莫惊春即便坐在热水里,也觉得骨髓发寒。
“……有人,通过张家张哲,隐约猜到陛下自幼时的宿疾。虽然不知猜到多少,但是至少能得知其疯状。故而……”在先帝去世当日,不管通过什么手段刺激得公冶启彻底疯狂,亲自屠光了许家一脉,毁尽朝臣信任与民心。
这份隐忍与心力,还有能对身处皇宫的公冶启动手……
那人,也必定在后宫!
如若没有精怪的出现,这便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公冶启生就一副傲骨,天纵奇才,满腹韬略,实为帝王之才。其心性之坚,性情之狂,更是发自骨髓。他从一出生,便是灼灼光华独立于世,无人能移开目去。仿佛正是为此,方才有着与生俱来的宿疾疯病,此一生起起落落,皆是为此。
他背负骂名,受尽唾弃,却也将朝代带至巅峰,而至于当时,普天之下,率土之滨,皆为国土。
这精怪,本就是为了这不甘、这屈辱、这愤怒、这无尽的怨怼而来。
为了公冶启,为了国运。
莫惊春怔然。
半晌,他坐在逐渐冰冷的水里说道:“若是你在一年前出现在我身旁,便用这样的言语蛊惑我,我是半点都不会相信。”
莫惊春闭了闭眼,靠在木桶不说话。
…
过几日,陛下分赏礼部与宗正寺,为的是祭拜皇陵一事。
宗正寺里头倒是高兴,但是莫惊春却对着赏赐名单上的一物面露古怪的神色。他身为宗正卿,自然得了大头。而赏赐的东西,也是要一一唱出来,再记在名单上。
可他却在赏赐里看到一个名单上没有的布包。
说是布包,其实也是用了极其华贵的布料所做,不然莫惊春也不会一下子就看到这个东西。他顿了顿,带着某种莫名的驱使将这布包拆开一看,里面……
放着一件素袍。
莫惊春不必多思,便知道这件衣服是谁的。
他羞恼地看着这件素袍。
更让他恼怒的是这件素袍的出现还真的让他隐隐的反胃消失了。
临到头了这最后几日,这素袍又有何用?
莫惊春想将它丢了,却猛地发觉那看着虽然素,实则还是纹着龙痕,要是被谁看到了还得追查。
他闭了闭眼,气得牙狠狠地将这东西收起来。
然不可否认的是,这东西的出现大大宽慰了莫惊春的身体,在最后几日,他不必再依靠酸梅蜜饯等物才能压下反胃干呕的迹象,只要将这东西摆在身边就是了。
夜间,莫惊春盯着他的兔窝,呸,他的寝床,和边上的布包。尽管堆得凌乱温馨的被窝如此舒适,但总归是少了一个东西。
他犹豫了很久,毕竟他之前都是这么熬过来的对吧?
莫惊春磨了磨牙,真真可恼!
他将外衫脱去,再将素袍抖落穿在身上,而后快速窝在了做成窝的床上。
从未有过的安心感抚慰了莫惊春,让他无形里一直抖着的兔尾慢吞吞地垂落下来,最后闲暇地在背后扫来扫去。莫惊春摩挲着小腹,微眯着眼慵懒地躺着,大概再过两三日,这祸害了他许久的惩罚便要消失,总归是……
【任务二失败】
兔尾猛地绷直,莫惊春弹了起来。
“什么?!”
…
太后宫中坐着两人。
太后拿着绣好的手帕看了看,笑意盈盈地与太贤妃说话,“……倒是不知不觉与你说到现在,这在后宫里就是忒没意思了些。陛下总也是不肯进人,若是能再让宫里添些好颜色,咱们瞧着也新鲜。”
太贤妃淡笑着说道:“陛下已经有了小皇子,倒是不急。儿孙自有儿孙福,您呀,就莫要再担忧了。”
她们又说了些话,太贤妃才起身告辞。
太后让女官去送人,而她揉着眉心,低声说道:“陛下那头可传来消息?”
前几日公冶启去祭拜皇陵,太后本是要去,却在那两日病重起不来身,那也便罢了。结果回来听到皇帝出事,险些都要厥过去。待亲自看了正始帝身上的伤,又气又恼,给他好一通训斥。
公冶启笑着安抚太后,反倒是他毫无感觉。
只是这两日她心底一直惴惴不安,不知为何总有种不安的感觉。她拧着正始帝的耳朵问他可还有瞒着的事情,他却只是笑着不说话。
这摆明了就是有!
这臭小子打小就这样,便是给人猜出几分,却也猜不出个底。他偏也不瞒着,就是不肯说。
“太后娘娘,陛下那头安好。”
有人答道。
长乐宫,殿外肃穆站着宿卫,柳长宁面无表情地将整个长乐宫围得水泄不通,仿佛没有听到殿内的发狂惨叫,那女子的声音逐渐衰弱下去,仿佛奄奄一息。刘昊的脸色冰冷,眼底透着寒意,“去请宗正卿。”
柳存剑从柳长宁的身后步出来,质疑地说道:“宗正卿又能如何?他的身手还能好得过统领?”
刘昊漠然看他一眼,“不想都死,便照着我说的去做。”
柳存剑紧蹙眉头,转身带着几人朝着宫门飞驰。
他们身上带着的令牌,可以让他们在要紧的时候出宫。
刘昊面无表情地站在殿外,在皎洁的月光下,长乐宫外赫然挂着一把巨锁。
柳长宁沉默地盯着那把锁头,许久后才说道:“陛下都已经查出来前因后果,为何还要放纵自流?”后宫有太后盯着,宫外有柳存剑挖掘,有些事即便再瞒着,也几乎不可能瞒住。
帝王之威,可并非三言两语可以言道。
刘昊紧闭嘴巴不说话。
…
莫惊春被柳存剑从家里挖出来的时候,急匆匆地换过衣裳跟着他入宫,直到人出现在宫道外还都是满脸茫然。
柳存剑什么话也不说,几乎是砸开了莫府的门,险些和莫家的家丁干起来。
如果不是阍室的门房认出来柳存剑那张脸,怕是要引起祸患。
“您什么也不说带我入宫,是陛下要见我?”
莫惊春蹙眉。
柳存剑直到看到长乐宫,方才露出一个苦笑,“不,是刘昊让我带你入宫。”
莫惊春挑眉,看着长乐宫外森然可怖的阵仗。那些排开来的士兵不像是要拱卫长乐宫,更像是要看守住长乐宫内的凶兽。
刘昊快步迎了上来,带着莫惊春走到一边。
“太傅,陛下出事了。”刘昊急促地说道,“前些时候,柳存剑回禀,说是在后宫内外里查到一味香料。是下在了陛下的香炉内,但是大半个月前,陛下就已经莫名让人中止了燃香的习惯,那香料便未发挥作用。”
莫惊春微顿,大半个月前……是陛下发觉他假孕的时候。
他闻不得太重的浓香。
他心里的感觉莫名,却没有表露出来,这细心听着刘昊说话。
“结果数日前,陛下在祭坛上所用香烛,里面也掺杂了这味香料,所以才会在地宫险些出事。”
刘昊语速飞快。
怨不得……永宁帝理应是最能稳定陛下情绪的存在,怎么可能会突然暴起?
莫惊春若有所思。
“那今夜,又是怎么回事?”
柳存剑一提到是刘昊让他入宫,莫惊春便猜到了几分,陛下怕是又出事了。而在刘昊看来,他无疑是一味救命良药!
刘昊艰涩地说道:“这宫内各处,其实有的殿宇是有密道。这长乐宫内,也是有的,通往一处冷宫。今夜有几个陌生宫女骤然通过那密道出现在长乐宫殿内,她们身上……全是那些香味。”
莫惊春抿唇,看向寂静的殿宇。
半晌,他轻声说说道:“他其实一直都知道,对吧。”
刘昊眼底流露出复杂的情绪,“是,陛下约莫在入秋的时候,便查到是谁了。”
莫惊春又转回来看向刘昊,“为何?”
他必须要得到一个答案。
一个让他任务失败的答案。
如果说从前张家的任务失败,是因为张家自身不在乎和公冶启的憎恶,而如今任务二的线索他已经通过袁鹤鸣和墨痕的排查一一将线索交给陛下,而后又有柳存剑细查的前提下还能失败……那他必须要得到一个解释。
“那香料会刺激到陛下发狂,但是,也能在十倍百倍的痛苦煎熬里让他勉强保持着清明。”刘昊看着莫惊春露出个苦笑,“……只要能熬过去的话。”而查到香料的来源和渠道还需要些时日,正始帝这是赫然用自己做诱。
而即便是用十倍百倍的痛苦做抵,正始帝也要偏要强求那一线清明!
莫惊春闭了闭眼,重新睁开时平静地说道:“我去。”
宫外的挂锁是有三把钥匙,必须是柳存剑,柳长宁和刘昊同时才能打开。当然,其实还有一份备用是在太后宫中,只是太后不知道。
寂静空荡的长乐宫内,莫惊春一脚踩进去,便先看到一张惨白无神的脸,只剩下大半个头颅滚在地上,残躯也不知道散落在何处。
莫惊春身后的门悄无声息关上。
落锁的声音再起,仿若这寂静噬人的宫宇将他一口吞下。
莫惊春没有在正殿停留,这昏暗的殿宇只有几盏没有倒下的烛台还勉力支撑,足够他看得清楚这里没有人。他在整个正殿绕了一圈,除了时不时看到的尸体外,确实没看到陛下的身影……难道他从密道出去了?
莫惊春顿了顿。
不可能。
正始帝必然想到这点,也会封闭密道。
不在正殿……是在偏殿?
莫惊春蓦然想起一事,原本要往左边去的脚微顿,便转向右边。
他去的是之前他曾经拖着公冶启去过的偏殿。
偏殿内寂寥安静,就连半点烛光都无。莫惊春借着外头月光,勉强辨认着殿内的布局。在瞥过堂前靠椅时,忍不住呼吸一窒。
那里隐约坐着个人。
偶尔有水声,像是湿哒哒地,滴不尽的血。
莫惊春慢慢走了过去,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将边上的烛台点亮。
昏暗的烛光下,倒映出一张惨白森然的脸,即便再是俊美非凡,也抵不过那恐怖扭曲的神色。他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素衫不断往下渗着血,连着些看不清肉泥一起坠在衣袖上,实在是恐怖阴森至极。
他的手里……
莫惊春怔住,陛下的手里,还抱着一件衣裳。
那揉乱在血泥里实在看不清楚,却隐约透过上面的纹路与布料,让莫惊春猛地猜出来那是什么。
那是莫惊春的朝服。
他只丢过一件朝服,便是在地宫那回。
换下来的朝服他以为刘昊已经处置了,没想到却是到了陛下的手中。朝服披在他的臂膀里,垂落下去,与衣袖贴在一处,染着同样的猩红。
莫惊春慢慢地跪坐下来,抬头看着公冶启。
“陛下。”
良久,宛如恶鬼的公冶启慢吞吞地低头,暴躁的戾气压在眉宇,却说出算得上温柔平静的话,“夫子,怎么红眼了?”他其实已经头痛到看不清眼前的东西,随口胡说,还能勉力伸手,一下子摸到了莫惊春。
“……陛下,那是臣的鼻子。”
于是,公冶启就轻轻地掐了一下莫惊春的鼻子。
掐得红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