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入了书房外,莫惊春就看到院子里站了七八个人,瞧着都是用来保护的人手。莫惊春刚进来,便得了他们异常嚣张的视线打量,如此张扬的举措,怨不得墨痕会略显着急。
其实这非常失礼。
毕竟这里是莫府,朝堂仅有的三位大将军,有两位都出自莫家。
齐王的行事作风如此,也勿怪坊间传闻认定是齐王世子故意杀了谯国桓氏的宗子。即便上头的人对真相或有自己的看法,但是这都抵不过民间对于传闻的热衷与最是朴素的看法。尽管莫惊春猜测,这一回齐王府怕是真的被误会了。
莫惊春身上并无携带利器,行走的速度也有些缓慢,再加上他一副文弱的模样,半点看不出来他武艺还算不错的痕迹,这些虎背熊腰的侍从才轻易让他进去。
屋内,公冶留铭正坐在一架轮椅上。
他神色苍白,此刻正穿着极厚重的披风,即便进了屋内也没有摘下,正仰头看着书房内挂着的画像。
原本的那一副画被莫惊春给卸了下来,换作一副在外面买的画。
公冶留铭转着轮椅转过身来,苦笑着说道:“先前出了那事,父王担忧我的安全,这才一直派人看着,让宗正卿见笑了。”
莫惊春欠身说道:“世子身体要紧,王爷担忧也是正常。”
公冶留铭见莫惊春的眼神落在他的轮椅上,便摸着轮椅扶手说道:“自己走也是可以,只是到底费劲,还是坐着省力些。”
莫惊春:“世子该在府内休息才是。”
公冶留铭摇头:“明日我们便要离开京城,再留在这里,不论是谯国桓氏还是旁的世家权贵,视线都会落在我们身上。”老齐王是觉得这京城危险,还不如早点赶回齐王府。
莫惊春微顿,“冰天雪地,又是在除夕前……”
这个时间,齐王要回去,实在是太过招眼。
公冶留铭无奈笑道:“所以,我若是不能在进来前来拜谒宗正卿的话,怕是经年都无机会。”
毕竟莫惊春是京内官,而公冶留铭是齐王世子,无诏不得出封地。
他撑着轮椅扶手,颤巍巍几步走到莫惊春身前行了一个大礼。莫惊春忙扶住公冶留铭的胳膊,无奈地说道:“您这都站不稳了,还要强行出来,怨不得还要坐着轮椅。”其实公冶留铭醒来也就没几日,不但强撑着出席了寿宴,如今还来莫府,身上的伤势怕是都还没愈合。
果然,在莫惊春扶着公冶留铭坐下时,他腰腹的衣服已经透出了少许红色。
莫惊春叹息,召来了外面守着的侍从给他家主子换药。倒是得了他们好几个瞪视,还以为是他弄出来的。
公冶留铭一下子按住其中一人的手,低声喝道:“莫要无礼!”
得了公冶留铭的训斥,冲进来的几人才收敛了些,给公冶留铭换过药后,书房内还有着淡淡的血腥味。
公冶留铭呵斥他们滚出去,脸色比之前还要苍白一些。他抓着扶手的手青筋暴起,好半会,才像是忍住了剧痛一般,缓缓说道:“宗正卿可能以为,我是在做戏。但,我其实非常感激宗正卿的援手。父王与我说过,那日的事情实在是凑巧,他也曾怀疑过宗正卿,可我虽然愚笨,却也分得清楚谁是善意。”
他的脸色很是难看,宛如自言自语,“我确实太过蠢笨,到了现在的地步,我都看不分明这件事为何会冲着我而来……”接连有着谯国桓氏宗子和他出事的事情,他会有如此畏惧,也是正常。
其实公冶留铭不一定是多感激莫惊春,但他是在入京以来,除开父王之外最是纯粹善意的人,便是连皇帝堂兄和对他和蔼的太后都在此刻显得诡谲,而癫狂的父王却更是他要逃开的对象。
莫惊春沉默了一瞬,“此事要针对的其实不是世子,而是齐王。”他抬手捏了捏眉心,声音更低,和刚才一样,低到外头的人听不清楚。
“谯国桓氏是闻名世家,您又是陛下要护着的人,如果您出事了,王爷,陛下,会如何以为呢?”
公冶留铭的脸色微变,“会以为是谯国桓氏动手。”
莫惊春看着公冶留铭,淡淡说道:“您这不是很清楚,对您动手的人,并非谯国桓氏嘛。”
公冶留铭沉默了半晌,嗤笑了声,“谯国桓氏那群人要的是光明正大,不会在这种时候对我出手。”而且因着他出事的事情,老齐王几乎发了疯,让谯国桓氏损失惨重,再加上正始帝的默许,眼下世家的愤怒已经被逐渐挑起。
莫惊春:“您应该思虑的是,如果陛下被挑动得针对世家……对谁最有利?”
是谁,最乐见于天下大乱呢?
公冶留铭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一下子滑向齐王……不,不会是父王……就算父王真的有那样的心思,但他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而且父王的愤怒也不是作假……不是父王……那会是谁?
齐王世子的脸色虽然越来越难看,但是他原本萎靡的精神头却变得好了起来。
他郑重地说道:“谢过宗正卿指点。”
公冶留铭这一次上门,还带了不少礼物过来。这一次他是认真备过,不再像之前那样胡闹,莫惊春便也留下那些不不太名贵的东西,其余的还是退还了回去。
公冶留铭晓得他的脾气了,见他收下部分,这才乐意。
待齐王世子离开后,莫惊春看着他们留下来的部分箱笼,无奈地叹了口气。
“阿耶心情不好吗?”
桃娘从窗外冒出个小脑袋,莫沅泽在她后面冒出个大脑袋。
莫惊春哭笑不得,让他们两人进来。
“只是有些疲乏。”他坐在软塌上缓解腰部的酸软,“看看有什么喜欢的,抓去顽罢。”
莫惊春看着莫沅泽和桃娘走在箱笼旁,心里的叹息却是止不住。
方才他和齐王世子说的那么多话里,却唯独漏掉了一个可能。
陛下和齐王世子的关系看起来确实不错,但这也只是看起来,如果……莫惊春敛眉,那最有可能的人,合该是陛下。
不过,如果是陛下出手,那齐王世子必定活不下来。
这反倒是让莫惊春有几分猜疑。
公冶留铭回去时,正碰到老齐王回来。
他看着公冶留铭低低咳嗽的样子暴跳如雷,但又舍不得骂他,只能将他身边那一群人骂得狗血淋头。公冶留铭抓住老齐王的胳膊,无奈地说道:“父王,是我执意要出去散散心。不过出去一趟也是好的,我现在知道父王执意要离开的苦心,之前,是我偏执了。”
老齐王如今胡须头发皆是花白,唯独眼睛精光犹在。
“好了,莫要多思,快去歇息。”老齐王的眼神微动,装着严肃将公冶留铭压去歇息。
他背着手在正堂来回踱步。
“方才世子去了哪里?”
“莫府。”
莫府?
老齐王的神色莫测。
尽管莫惊春确实救了世子一命,但要说齐王有多感激,却是没有。只除了在世子清醒的那日,他派人去莫府送礼外,就仿佛这件事从来都没发生过。
一则,在齐王眼底,一个官员救了世子本就是分内事;二来,莫惊春在他心里还是没撇去怀疑,毕竟实在是太巧。
不过世子对他上心,也便罢了。
左不过明日就要离开京城。
“谯国桓氏那边如何?”老齐王道。
“如今在京城的世家子弟都多少曾去拜访过,坊间传闻……多是认为谯国桓氏为了报复世子的杀人之举,方才出此下策。”
老齐王倒是没露出怒容。
即便这里面的传闻涉及到他,可也同时把怀疑的目光投向谯国桓氏。
恒氏,只会比他们更恼怒。
世家传世,是容不得一点声名玷污。
行凶杀人的举动虽然在民间看来是以牙还牙,可以武犯禁本就是最忌讳的事情。
老齐王眼神幽深地说道:“那群贼子,还是问不出消息吗?”
那些对齐王世子动手的家伙早就被老齐王捉住了,并且在皇帝的默许下,京兆府也一应不动,任由着齐王动作。
“王爷,只剩下两个活口了。但是据他们所说,雇佣他们的人每次出现都是蒙面,而且用的银子票据都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不过隐约听着口音,不像是京城的。”
这是唯一的一个突破口。
“确定吗?”
“是,属下已经拷问过几次,那人原本的口音很是流畅,只是有一日险些摔倒时,他骂了一句土话。听着……像是南边那片的。”
老齐王看着跪在地上的侍从,手指背在身后转动了好几下扳指,最后发狠地说道:“都埋了罢。明日出城前,本王要谯国桓氏在京中三十七人,无一活口。”
既然有人要看戏,他就将这趟浑水,搅得更乱些!
“……喏!”
翌日清晨,齐王一行人赶着最早离开京城,长驱而去。
约莫半个时辰后,林御史的夫人车架停在了谯国桓氏入住的别院外,这是恒氏在京中自有的住处。只是奇怪的是,侍从前去敲门,却无门房应门。
这是非常失礼的事情。
林夫人觉得不对,微蹙眉头,半晌,让人直接闯进去。
却不想,大门刚刚打开,满是血腥扑面而来。
林夫人惊愕地看着庭内的尸体,忍不住发出惊叫声。
出了这般大事,即便君王已经封玺,却还是召集了朝中大臣入宫。莫惊春刚吃完朝食就接到消息,急匆匆地换过朝服赶往宫中。
事出紧急,正始帝只叫了三四品以上的大臣,里头有两位脸色铁青的官员。其中一个是恒氏族人,另一个是恒氏姻亲。而再看去,林御史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毕竟亲眼目睹惨剧的人据说是他夫人,现在都还没醒来。
正始帝的脸色发冷,“谯国桓氏三十七口人都被诛杀在府中,此事已经交给大理寺处置。仵作验尸的结果……薛青,你来说。”
薛青出列,撑着个死人脸面无表情,“都是一击毙命,凶手是两到三人,出手的习惯相同,却又微妙不同。该是一伙,各自配合。昨夜桓氏府外,没有任何人听到喊叫,说明要么下了迷|药,要么他们动手极快,逐个击破。臣以为是后者,如今整个京城,除去皇室,莫府,诸位王爷,世家外,应当没有这样的能耐。”
薛青果然是个不怕死的,出口就将近日朝内的诸多纷争并入其中。
莫惊春:“……”
他倒是没想到莫家也在其中。
但是上次正始帝和那些暗卫潜入莫家时,却是无人发现。
皇家暗地里深藏的力量,无人得知。
薛青说完话后,有好几道视线停在莫惊春身上,但是很快又移了回去。莫家府上的家丁是两位将军亲自调|教出来的,朝臣也有所耳闻。但是谯国桓氏这件事和莫府没半点关系,就算因着莫惊春救了齐王世子后略有嫌疑,却也排不上头牌。
实际上,众人心里都有一个答案。
而薛青,也确如他们所想的那般,毫不犹豫地说道:“臣认为,最有可能的,是齐王府的人。”
莫惊春看着薛青侃侃而谈,将收集到的证据一一罗列出来,再与刑部互相印证,倒是拼凑出了少许证据链条。
正始帝沉默半晌,缓缓说道:“齐王闵何在?”
京城监门将军面露苦涩,出列说道:“陛下,寅时五刻,齐王闵已经离京。”
殿内肃然。
正始帝连下一十三道斥令追回,齐王却是一概不回,直闯数道关卡回了封地。这赫然激起了世家的愤慨,更有无数言官斥责齐王的嚣张跋扈,连带着最近诸王在京,各种行为不端的事情也被言官一一上奏。
更有言官踢破有郡王在皇城与宫人行不轨之举,被言官的口水追着骂。
这些平日里享受习惯了的亲王郡王不知私底下对齐王如何破口大骂,气得怒不可遏。
他们也不是不晓得齐王世子被人套闷棍的恼怒,可哪有自己做得爽快,拍拍屁|股就走人的事情啊?
他们现在可都还在皇城!
有了齐王跑路的先例后,现在他们这些王爷略一动弹,不仅有言官盯着看,就连监门将军守门郎那些都不敢放行,生怕再来一个齐王。
岂不可恼?!
得了此事,最后险之又险还是在除夕前一日停了事。
天大地大,都抵不过年关。
莫府因着今岁有家人去世,并没怎么张灯结彩,只是府内略略布置,也便罢了。不过徐素梅还是派了几回钱,让上下一起热闹。
不过莫广生的来信倒是赶着最后一日到了,信中除了一封给徐素梅外,还有另外一份是给莫沅泽的。他让门房将这两份都送往内府去,自己拆开看自己那封,看了半晌,莫惊春才叹息了一声。
春夏一直在打仗,到了秋日僵持了许久,入冬就各自退回去。莫广生他们也正是在退回大后方的时候,才接到了迟来大半年的家信,知道老夫人去世的消息。
这信上的字迹看起来是莫广生几次提笔都没写下去,又缓了一二日才动笔,显得有些不太连贯。
如果明年顺利的话,莫广生他们应当能够攻破异族,不过他也说是无法彻底消灭异族的存在,只能竭力将他们肥美的草原给争夺过来。
毕竟朝廷觊觎异族养马之所许久了。
异族为何能够在前些年一直压着他们打,除了他们常年生活在马背上外,也是因为他们有着得天独厚的养马场所。
莫惊春看到后面,莫广生的笔锋顺畅了些,怕也是恢复了平缓,不再那么起伏。
他默然想到,看来大郎还没看到之前送去新的家书,不然现在这信里就不会是在好奇他第二个孩子究竟是儿子还是女儿了。
莫惊春笑着将书信收起来,预备着等明日空闲,再来给他写回信。
除夕夜,莫惊春带着两小儿出去逛了一圈,京城坊市张灯结彩,到处都是热闹红火的色彩。外面的人实在是太多,莫惊春抱着桃娘走,卫壹则是举着莫沅泽坐在他的肩头上,眺望着远处的热闹。
这一次莫惊春还难得带了好几个家丁出来,就是避免被冲散后出了事端。
桃娘抱着莫惊春的脖子,咯咯笑道:“阿耶,外头好热闹。”
莫惊春拢着她的小身子,淡笑着拍了拍她的背脊,“要去吃小糖人吗?”
先前带她出来的时候,桃娘每次都爱吃小糖人。
这一回,桃娘却是摇了摇头,然后冲着莫惊春伸出小手,让他看见手里的帕子。里面像是包裹着什么东西,桃娘爱娇地说道:“是兄长给桃娘的奶香糕。”
莫惊春默,确实,莫沅泽也很喜欢吃这个。
莫沅泽似乎是听到他们在说话,大笑着叫住了他们,在莫惊春转头过来时,将一个软香糕点啪叽压在莫惊春的嘴巴上。
莫惊春无奈,闻着熟悉的味道,只能先张开嘴吞进去。软糯香浓的奶味在唇舌间绽开,连呼吸都好像是那个味道。
莫沅泽远远看到街道尽头有人在舞龙,忙说要去看。
这除夕,可真是热闹呵。
莫惊春难得挤了一回,在人山群海走得略显艰难。有人顺着人潮在走,有人逆着人潮在退,莫惊春一个踉跄,身后蓦然有一双大手扶住了他的腰,轻柔地泄去力气,“夫子?”气息炙热的吐息扑进敏|感的耳朵,莫惊春蓦然打了个颤。
桃娘仰在莫惊春的肩膀上,眼底正倒映进一个俊美郎君。
他的脸庞俊美非常,凌冽的寒意栖息在他眉宇,像极了冬日里的雪。不,桃娘觉得,他比冬日里的雪还要可怕,只是看上一眼,就感觉眼睛刺痛刺痛,像是被什么割伤了一样。桃娘小身子下意识一个很小的哆嗦,一下子蜷进莫惊春的怀里。
似乎就在这么一瞬,冷面的俊美郎君才像是看到了桃娘一般,冰凉的视线擦过来,看着桃娘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着死物。
“陛下?”
低低的一声,只是一瞬,那千钧雪悉数吞没在暗色里。
温暖的春|光破冰而出,撕开了无尽冰凉的灰黑苍穹,公冶启眉眼微弯,淡笑着应下,“夫子,人生何处不相逢,咱们可真是有缘。”
莫惊春抱着桃娘一转身,就看到一身绛紫长袍站在身后的公冶启。
年轻帝王甚少穿戴这般颜色的衣裳,莫惊春险些没辨认出来,可这一身衣裳却稍稍柔和了公冶启身上的锋芒,让他长身而立,站在这无尽喧闹的人潮中也不显半分奇怪。
莫惊春看着公冶启没脾气了。
“您出来,难道身边就只带了刘……昊吗?”
他忍下即将说出来的称谓,只带过名字。
刘昊站在帝王的身后笑着说道:“您这可是在埋汰小的呀,不过郎君既出门,自然是带了别的人。”只是都散落在这人潮中,有些辨认不出来。
莫惊春这才安心,不过就在说话间,卫壹已经扛着莫沅泽走了过来,在看清楚和莫惊春说话的人究竟是谁的时候,险些一个失手将人摔了下来。
莫沅泽双|腿一夹,再是一个后仰翻下来,“卫壹,你吓死我了!”
卫壹忙弯下腰来,和小郎君说话。
莫惊春看了眼公冶启,无奈地说道:“您这是刚出来,还是……”
刘昊赶忙说道:“出来有些时候了,正想去画舫上坐坐,您也一起过来吧?也好让两位小主子歇歇脚,看看别样的景致。”
莫惊春看着桃娘微亮的眼,还有莫沅泽跃跃欲试的模样,到底没有拒绝。
画舫正停靠在岸边,像是在等待着客人,待他们逆着人流走过来的时候,守在岸边的几人一跃而起,莫惊春立刻看得出来他们全都是皇帝的人。
看来那画舫上,也大抵是如此。
莫惊春只是这么想了一想,便也默然上去。
到了画舫上,来回跑动正有人看着他们的行踪,莫惊春总算不用再时刻抱着桃娘。
即便是有习武,但是抱着的时间久了,他的胳膊还是酸痛不已。
正在他靠在甲板上缓缓揉|捏着胳膊时,公冶启缓缓朝他走来,站到他身侧后,两手循着他胳膊上的穴道按压下去,虽然疼得莫惊春脸色大变,但是酸痛忍过后,那泛起来的舒适感又让他险些呻|吟。
公冶启淡淡说道:“夫子倒是疼爱女儿。”
莫惊春微顿,“毕竟血脉相连。”
他慢慢地说着。
其实莫惊春一直不希望桃娘会和帝王碰面。
今日到底是巧合,还是故意,莫惊春懒得去纠结了,但唯独皇帝这心思……让莫惊春有些害怕。
公冶启揉|捏着莫惊春胳膊上的酸胀处,漫不经意地说道:“夫子在想什么?”
还未等莫惊春回答,他又道。
“前几日,夫子分明还同我说满心满眼只有我一个,却让我在宫中苦等得寂寞,压根就没来寻我。”公冶启说得好生委屈,连语气都透着可怜。但是他的眉梢,他的眼睛,他的脸上都渗着眉飞色舞的高兴。若只说是高兴,又太是笼统,太是简单,那分明是如狼似虎的野望,恨不得能将莫惊春给一口吞下去,“结果我巴巴出来,却看到夫子在哄孩子,笑得好不快乐,难道孤独寂寞的,只我一个吗?”
他说着,人也矮了下去,按|捏的手指也滑了下去,一下子拢住莫惊春的腰。
莫惊春微顿,没有立刻躲开。
“……近来,事情有些多。”
公冶启只感觉狂热涌上心头,手指一下子掐进莫惊春瘦削的腰。夫子这下意识的解释,让他心头微燥,但这一次,却被莫惊春拦住了,而后矫健从公冶启的怀里溜走。
公冶启的眼神微深,下一刻,甲板上传来两小儿嬉笑的声音。
莫沅泽牵着桃娘小跑到他们面前,面上微红地说道:“小叔,我可以带着桃娘下去舱室里顽吗?”
莫惊春看向站在他们两人身后的刘昊和卫壹,刘昊笑着说道:“下头的舱屋开了窗,可以就近看到河面上的花灯。”从甲板望出去,河面上都是大家在放的花灯。其实等到正月十五时,那时候放的花灯才是铺天盖地,然现在这些三两飘过来的各色精致花灯,就足够照亮这河道,再让两小儿兴奋不已。
公冶启淡淡说道:“刘昊,叫上几个人跟着下去,护着他们。”
莫惊春便也说道:“注意安全便是。”
得了大人允许,莫沅泽高高兴兴地带着桃娘去了。
倒是桃娘,在临下去的时候,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正看到阿耶身旁那位冷冰郎君望过来,登时吓得小跑了走。阿耶身边有那个人的时候,就算桃娘再想去阿耶的身边,却也是不敢凑过去。
她总觉得,那个人,似乎很排斥任何人靠近阿耶。
公冶启若有所思地敛眉,那孩子倒是敏锐。
莫惊春道:“莫要吓她。”
他也看到了帝王追寻的视线,不由得心头微跳。
公冶启淡笑着说道:“她既是夫子的孩子,自是有值得关注的意义。”
莫惊春眼神微动,正此时,停在身边的袖子被轻轻拽了一下,然后另外一只微凉的大手越了进来,在莫惊春的袖子里缠缠|绵绵地纠住手指。
分明只是手指接触,可陛下却做得跟什么暧|昧的事似的,指尖循着指腹上下摩擦,而后又插进指根揉搓,让莫惊春跟触电了般想要避开。
公冶启爱极了莫惊春这种端正禁欲的模样,越是收敛克制,一步步将这层皮扒下来,将所有的克制都踩得粉碎时,才越是溃散痛快。
莫惊春忍着古怪的瘙痒说道:“她只是个普通的孩子,并没有什么值当陛下关注。”
公冶启低低笑起来,他的笑声透着愉悦,更带着一丝戏谑。
“错了,”他呢喃着舔上莫惊春的耳朵,“她既然是你的种,便是她最大的作用。”
“陛下!”
莫惊春到底逃开了去。
他的眼角飞着红,眼眸透着少许水光,“适可而止。”声音隐忍地说道。
莫惊春的身体内还有yin纹在,即便已经吃得饱腹,可是压根就受不得任何的撩拨。他一边要强忍着公冶启故意的动作,还要分神去听他说的话,实在是左右为难。而且尽管他之前确实是答应了公冶启,可是在他心里的那种应允,不可能一下子跳跃到现在这般状况。
公冶启看着莫惊春红通的耳朵。
恶意从心里无尽的井口攀爬挣扎而出,他巴不得就在此时此刻,将莫惊春的衣物彻底撕开,将他整个人压在甲板上幕天席地,左不过正有潮涌花灯相伴,与天上无尽的星辰一般,也悉数化作了流逝的寒意。
只是公冶启到底没这么做。
呼啸而过的暴虐凶残也只不过是一瞬的念想,张牙舞爪的恶意被巨兽吞下,懒散地看着小小的猎物。相较于他来说,莫惊春还是显得瘦削了些,虽然年长他许多,可是公冶启却能够将他拢住,那种无比的满足感,多少安抚了略显暴躁的兽。
公冶启将莫惊春压在围栏上,偷了个香吻。
确实是香吻。
奶香糕的味道,他们很是熟悉。
公冶启舔了舔嘴角,吮到一点甜意。
忍不住又亲了下去。
莫惊春:“……要吻,那么多下吗?”
公冶启煞有其事地说道:“夫子都不肯让我碰你,连亲吻都不许吗?”他压在莫惊春的肩头,强势而粘人得紧。
他说完话,却没听到夫子回答。
帝王低头一看,莫惊春只低着头,露出一截白色的脖颈。但那白色不再是白了,而是渐渐变得粉,又红,像是一点点被染了色。
公冶启微怔,却在了然的下一瞬心头狂喜。
莫惊春没有抗拒。
即便公冶启孟浪的行为让他有些羞赧,但他确实没有退开。
相较于公冶启每次说完的誓言跟风一般半点可信度都没有,莫惊春却着实是个一言九鼎的人。
既然被哄了试试,那便,真的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