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各地王府的人口,土地,家仆等等,都要上报给宗正寺。
这其中必定有所隐瞒,更是胡乱写就,但是与朝廷派去各地的封地官员的话一对照,多少能知道欠缺的内容。
至少莫惊春在宗正卿这位置上做了两三年,他推测出来偷养私兵的,就至少有几个亲王。
只不过这其中意思最张扬的,便是老齐王。
不然……为何偏偏这一次出事的是齐王世子?偏不是别的?
先帝真的能忍,也活生生将那些兄弟都熬到了暮年,再没了精气神。而再到下一代,能如正始帝这般霸道强硬的宗室子,却也没有几个了。
可即便如此,要动诸王仍旧不易。
不然为何老齐王会有这样的胆量,不顾正始帝的诏令直接回封地。
这便是有所倚仗。
而世家年后预备的联名上书,便是压迫。
他们要逼得皇帝对诸王动手。
而眼下朝廷边关,春夏和异族还有一战。西南蠢蠢欲动,另一个大将军正坐镇在那里,除此之外,朝廷眼下并无大将坐镇,如彭苏,何权这几个虽也是骁勇善战,却没有足够威严,若是真的出事……那朝廷就是几面作战。
这样庞大的军费开支,能够在短短一二年内拖垮一个王朝!
刘素听完莫惊春的分析,整个背后汗津津,连话都说不出来。
他原本只是为了提醒莫惊春,才会在这时间上门,却万万没想到这么深入,实在令人畏惧。
而莫惊春却知道不止如此。
按着精怪的提示,二月的科举会有舞弊的嫌疑。
莫惊春先前一直在暗查,却查不出考官的动机与联系。他一度以为这里头或许还有别的关卡,或是要按在考场与巡考上。然这最近一二月爆发出来的事情却是连着大坑,世家和宗亲的矛盾眼下一触即发,两者对皇室又未必怀着善意,如若在皇帝,朝野看重的科举里爆出如此大事,也能极大打击科举的公正与名声,顺便毁掉正始帝为这一年恩科的念想。无论从哪里看,都有值得动手的机会。
这便是刘素不知道的事情了。
不过他已经感觉到年后朝堂的风波,再得了莫惊春莫要沾手科举的暗示,刘素回家后思索了片刻,最终还是与刘父拿了主意,预备着上值便寻个法子避开。
再说莫惊春这头,在细细分析完脉络后,他抽丝剥茧地弄清楚大半的内情。
这便已经足够。
余下的,便剩下究竟要如何和皇帝分说,毕竟……
莫惊春蓦然想起那夜除夕里,陛下的痴缠,一时间他又有点犹豫。
莫惊春意|乱|情|迷答应的事情,如今认真思索要如何办,却又是一桩苦心事。他这辈子都从未想过会和男子一起,再加上和陛下先前又是因为那样的事情才发生的纠葛,再想慢慢来,一时间也无从下手。
这些事也不能与人说,要做,也须得是慎之再慎之。
即便莫惊春应了试试,也不能肆无忌惮。
毕竟在他身后还有莫家。
不过……
莫惊春严肃地坐在书房,认真地思索着这个“试试”究竟要如何试试。
相比较莫惊春在这边认真严肃地思考他们两人的关系,宫内正始帝却是另一番做派。
他刚刚见过两位郡王,正抬手捏着眉心,冷声说道:“刘昊,下次这个再来,直接给寡人打出去。”
刘昊欠身,丝毫不因为这两个是哪里的郡王便有犹豫。
正始帝的脸色有点难看,屈指敲了敲桌面,声音冷硬,“寡人后宫空荡荡碍了他们眼了?一个两个人送人都送到寡人头上,当真是恶心透顶。还有那几个老不死的今年都几岁了,倒也还有脸拉着他们的小女儿来与寡人说客?”
他愈发不耐烦,颇有种要发作的错觉。
刘昊:“陛下,今儿天气好,不如去御花园走走?”
“走什么走?到时候正巧撞上太后那边一堆不知什么来路的女人吗?”正始帝狠狠地瞪了眼刘昊,“你安的什么心思?”
刘昊面露苦笑,哎哟地说道:“陛下,好陛下,这不是您之前在太后那边……这才让太后心生怀疑了嘛!”
正始帝气恼地坐在宽大的龙椅上,和太后赌气的模样倒是少有露出几分鲜活意气。他知道太后是故意在给他添堵呢。
估计是过了两日回过味来,多少感觉到皇帝想要不纳后宫的意思。
这可不是一年两年,估摸着还是长长久久,这太后可就不乐意。
皇帝现在年轻,就是一年两年,三年五年都没生什么想法,那到底还能容忍。可要是一直如此,岂不是皇室里就只有公冶正这个独苗苗?
太后再一想最近朝堂上的浑水,并着之外还会有的危险争斗,如何能不上心?
正始帝和太后之间斗来斗去,彼此倒也还只是母子斗法,还没到生气的地步,他就是有点厌烦,而且除了除夕那夜见过莫惊春外,他就再没碰到过夫子一根手指,如今却是想念得很。
刘昊看着正始帝窝在软塌上漫不经心,眉梢微蹙的模样,哪里不知道陛下是在心想莫惊春?
只是眼下这时间确实是尴尬。
不过明日开大朝,届时又能相见。
有时候刘昊想着他们两人的干系,也确实是古怪而别扭。
一个是君,一个是臣,如果不是皇帝的强求,未必会有今日模样。可即便现在能成,这也切实麻烦,正始帝还能因着心里念想而去见莫惊春,可是莫惊春又要如何来见陛下呢?
正始帝听得刘昊的话,眼皮微抬起,“你对夫子倒是上心。”
这话透着几分凶巴巴的独占。
刘昊老神在在地说道:“陛下,奴婢是为了您着想。现在莫太傅是陛下心中所想之人,那奴婢自然也要多为他着想,毕竟陛下高兴了,奴婢也便高兴了。”他倒是活脱脱将这话摆在明面上。
正始帝淡淡说道:“凭着夫子那个脾气,倒还是有的磨。”
只是言语的跃跃欲试却呼之欲出。
正始帝觉得自己的耐心没有之前好。
之前莫惊春踌躇不前的时候,他可以长达数月装相,只要忍得夫子稍稍放下戒备,转头又是得手。夫子便是这点不好,他总是心软不说,又轻而易举能被正始帝得了手去。
帝王这么想,却也不想想自己是多么冷酷强硬的脾气,过往的劣迹可谓斑斑,如不是之后逐渐品尝到忍耐的必要,说不得现在莫惊春还不会应他。
正此时,殿外柳存剑求见。
正始帝脸上的柔情悉数被冷硬吞没,只化作纯粹的阴鸷,“来得好。”
他正满腔躁动无处发呢!
柳存剑每次带回来的消息,便会登时将整个殿宇拉入肃杀的氛围。
…
翻了年,再上朝,便好像莫名多出了几分陌生。
莫惊春穿着朝服站在边上,和几位老臣打完招呼后,便看到正始帝头戴冠冕,穿着冕服缓悠悠地步上台阶,站在殿宇之上。
朝臣高呼万岁,看似和美。
不到两刻,新春的暖意一瞬间被绞杀干净,以林御史为首,十数个朝臣一同出列,请求陛下严查齐王。
同时薛青也出列,为齐王行凶一事敲下确凿的证据。
薛青并不站在哪一边,他只站在真相那一头。
只即便如此,莫惊春倒是为薛青捏了把汗。薛青这一出面,便赫然站在了皇室宗亲的对面。即便此事与诸位王爷无关,可一旦齐王被严查,岂不就意味着他们的利益也要受损,如此,还在朝中的诸王却是旗帜鲜明地站在另一面。
初次大朝,便因着此事而不可开交。
正始帝并未在大朝上说太多,倒是在下朝后去了贤英殿,与内阁商议了许久。
内阁却也是拿不出个统一的说法。
毕竟只是处罚齐王也便罢了,可是方才朝上那来势冲冲,可不只是为了齐王的事情!能进内阁的哪一个不是老油条?
不过许伯衡却说:“齐王抗旨出京,一路闯回封地,不论林御史所欲何为,齐王此举都必定需要惩处,不然陛下日后再想和宗亲对话,便有此事哽在中间。”他一边说着一边看向正始帝,显然在许阁老的心中,皇帝会隐忍至今本来就是不妥。
正始帝可不是那么软柔的性格,齐王此事一出,不少朝臣都以为皇帝会大发雷霆,却没想到陛下到现在都没有发作。
正始帝:“许阁老说得不错,齐王的行为到底逾距,自当处罚。至于林御史的说辞,且先搁置,日后再议。”
朝廷轻飘飘地下诏,斥责了齐王的举动,再罚了他三年的食禄。
如此惩处,世家绝不满意。
就在这风雨飘渺的时候,张千钊等考官已经开始入住考院,除了必须经手的事情会由专人送到院中由他们处置,他们自己却是不能与家人奴仆有任何接触,考院中一应有专人负责他们的起居。
而莫惊春也在年后总算抽|出空来,入宫拜见正始帝。
彼时正始帝正在御书房,和几位世家出身的官员说话,莫惊春被刘昊请到隔间去歇息,他在那里,正瞧见老太医也在等候。
宫中从前没有请平安脉的习惯,但是在正始帝登基后,太医院那边就已经养出了习惯,每过七日都会有专门来负责给几位贵人请脉。正始帝这里是老太医,太后那里也有医才出众的御医前去。
莫惊春欠身,倒是让老太医吓了一跳。
老太医:“宗正卿真是折煞下臣了。”
莫惊春摇头笑了笑,倒是没再动作,只是安静坐着。
老太医是知道皇帝和宗正卿关系的,之前险些出事,也是他来给这位诊脉。从前看着皇帝的暴虐非常,他还以为很快就会闹到朝野皆知,才会忍不住谏言,倒是没想到一二年了,陛下将这件事瞒得死紧。
他瞧瞧看了眼莫惊春,发现他从前眉宇的郁结于心倒是散去了些。
等到御书房那些官员退去,刘昊才急忙来请莫惊春,再把他送进去后,刘昊回头来说:“陛下这一二个时辰内怕是没什么时间,老太医不若先回太医院去?”
老太医老神在在,倒是心中有数。
中间隔了一个休假,如今两位再次相见,怕是心中有不少话要说。老太医也不是那种没有眼色的人,提着药箱就跟药童回去了。
只不过御书房内,却不是他想的那样暧|昧。
莫惊春来见皇帝,是真的有要事商量。
碍于精怪的限制,莫惊春有些话不能说得太过分明,可他却是能够稍稍暗示一下。如若皇帝能够听明白他的意思,那自然皆大欢喜。
他也曾经问过精怪,这样的做法岂不是作弊?
精怪却是说,【这世间有多少人能如公冶启这般坦然接受?】
莫惊春想了想,又是默然不语。
他身上有这么古怪的事情,诸多变化,如此难捱,可莫惊春却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将他身上发生的种种变化告知家里人。
就算是曾经最亲近的兄长,却也是一字一句都不能言说。
莫惊春知道人心变化难测,不能够拿这些去赌。
如果不是皇帝自己发现,莫惊春更是绝不可能告诉他。
公冶启可是最重要的任务对象。
但是精怪也说过,最好不要坦然地将任务目标告诉皇帝。
因为并不是所有的目标都与皇帝的目的全然相符,若是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倘若有朝一日彼此发生冲突时,难道莫惊春宁愿自己在和从前一般遭受惩罚?
莫惊春一想到这尚未离开的处罚,便是胆颤心惊。
这种任务中藏着的玄机,先前他已经体会过了。
所以莫惊春并没有提及到这些任务,而是婉转说话,将之前他和刘素话里的猜忌说了出来,然后再从世家说到宗亲,从宗亲说到科举,再从科举说到出题考试。他虽然不爱说话,可他毕竟是笔杆子出身,真的想要说服旁人时,那就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正始帝坐在桌案后,本是想和夫子一亲芳泽,却是听了一堆朝政的事情。
皇帝冷着脸看着莫惊春,夫子站在他面前,却是没有半点退缩,他看了半响,眼底渐渐浮现出笑意。
罢了,难道他从前不知道夫子就是这样的性格?
正始帝:“……科举之事混在其中,当做可以拿来作伐。那依夫子所见,又要用什么法子,最为合适?”
莫惊春顿了顿,低低说了法子。
正始帝微愣,忽而哈哈大笑,“夫子啊夫子,你这岂不也是个坏胚子?”
莫惊春一本正经地说道:“这都是为了大局考虑。”
正始帝且笑且叹,忽而意识到莫惊春在他面前放松了许多,像是从前这样的计谋,他肯定是说不出来。意识到这点,他的眼底骤然一亮,脑子先是转过几遍,将莫惊春说的主意思量了片刻,觉得颇有道理,便暂时先记下。
但这正事说完了,总不能不顾及私事。
正始帝忍到今日都没主动去找莫惊春,便是为了除夕前分别时,夫子在他痴缠时说了一句“我会去找你”,为了这短短五个字,正始帝可是到今日都没发动。
不是君王,也不是陛下。
若是莫惊春特特来找他,只是为了正事的话,那正始帝可要不乐意了。
莫惊春看着陛下双眼发亮,不由得心中打鼓。
他略想了这两日的念头,磕磕绊绊地说道:“再过几日,正是元宵佳节……不知陛下可有时间,不如……”莫惊春面上羞窘,不知憋了多久,才勉强将话说出来,可正始帝压根没等他说完,就已经捉着他的袖子扯了扯,一下子溜进去牵住蜷缩的手指,似笑非笑地说道:“夫子是在邀我去游街吗?”
莫惊春住了口,耳根慢慢发红。
元宵游街是特有的习俗,尤其是男女双方若是有情,在佳节相邀,若是能一直平安走到结束,便说明两人有缘。其实这传统习俗倒是也与世事相关,要在这般热闹的街道上缠缠|绵绵,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莫惊春本来只是顺着陛下的意思,寻个空闲的时间见面,可正始帝三言两语,便定下了约会。
更是意有所指地说道:“若是夫子觉得不够尽善尽美,东府也都准备妥当,届时……”他的眼锋往下一扫,擦过莫惊春的小|腹,“也可满足一二。”
莫惊春下意识往后躲去,“陛下。”他含着这称谓虽也是拒绝的意思,却不似从前又急又怒,而是透着几分软绵无力的温和。
似乎是这近在咫尺的距离,让他还是有些不习惯。
正始帝的眼神幽深,手指背在身后搓了搓。
不是错觉,夫子似乎对他的气息异常敏|感,尤其是……
正始帝别有深意地扫过纹路所在的位置,一种蠢蠢欲动的感觉爬上他的背脊,顿时,他无比期待再过几日元宵花灯节的来临。
那贪婪又古怪的繁复纹路,可还有着最后两个数字。
正始帝先前分明可以在一口气将数字送到圆满,却还是将后头几回强撑着留在外头的甬道,自然是别有深意。
那样艳丽漂亮的莫惊春,他还想再多看上几回。
每一回为此情动,那湿|漉|漉红通通的模样,实在是百看不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