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惊春听出正始帝话里的阴阳怪气,叹了口气,“您既知道陈文秀的奇特,以及她或许……如此一来,她的态度,也可想而知。”
想必那是一个男女都可读书,都可同朝为官的时代。
那样,想必也是不错。
所以相较于正始帝那出自皇族的威压强迫,反倒是莫惊春这般温和的态度,让陈文秀更能卸下心防。
正始帝嘀嘀咕咕:“夫子与她就见了三面,都快让她死心塌地,这叫寡人怎么活?还不如在她出现的时候就让人审讯完就杀了……”
莫惊春扶住正始帝的脸,让帝王的注意力全神贯注地落在自己身上,而不是什么……残酷杀戮的恶念中去。
他知道正始帝在努力。
帝王竭力将那些东西封|杀在千层寒冰之下。
不过莫惊春总会看见。
他道:“陛下,别忘了,明日朝上,您还有十几位候选皇后需要拒绝。”这是近日来掀起的又一次浪潮。
那些人似乎忘记了陛下曾经为此的暴怒,再一次将此事提上议程。
正始帝笑了笑,像是想起那一日莫惊春说的话。
夫子说他会嫉妒。
“你当真会嫉妒?”
正始帝下意识拢住了莫惊春的腰。
或许帝王会动怒的另一个原因跟东府有关。
这里自打有跟莫惊春扯上关系后,在帝王的心里就有了别具一格的意义。正始帝对两次涉足其中的陈文秀并无好感。
莫惊春:“陛下,臣是人,不是什么器物。”
他淡笑着说道。
“有时候臣会觉得,陛下是不是太过觉得……臣就像是个没心没肺的人?”
正始帝淡淡说道:“夫子不是没心没肺的人,只是有些时候,夫子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活在寺庙里的泥塑,无情无性。”
莫惊春失笑,“这般指控,臣却是不认的。这话用来形容陛下,岂不是更合适?”
正始帝摇着头说道:“不,这正说明夫子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可能。即便是在你最是自私的时候,夫子所做出来的每一个抉择,都没有踏错一步。”
若是一条大道摆在前头,他走的最是不偏不倚。
莫惊春微怔,看着正始帝眼底流露出来的神色。
那透着少许诡谲幽暗。
帝王看着莫惊春,就像是在看着绝世罕有的东西,透着少许蛊惑的色彩,“夫子,你不停地朝前走,而寡人才是那个心心念念,希望将你拉下来的恶徒。”
或许莫惊春不求甚解。
但这一番暧|昧不明的话,正始帝却是心知肚明。
莫惊春将自身放得太过渺小,便从不会过多考虑自身。即便是当初夫子答应两人的关系,那也半是强迫。
他的欲|望贪婪,几乎不存在。
所以正始帝不单希望他嫉妒,更喜欢莫惊春的欲|望更多些,再多些,方才能强留住他。
不然……
正始帝的神色幽暗,其诡异难以掩饰。
莫惊春会为他这份坚持轻易死去。
正始帝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点。
莫惊春的良善与正直仿佛是天生,他的眼底揉不得沙子,更难以拗断他的脊梁。若是有朝一日再有出格之事,莫惊春也绝对不会纵容。
他可以做一次,便再会有一次。
可是随随便便的意外,便会毁掉莫惊春的存在。
这如何不让正始帝担忧?
他将莫惊春拉入怀中,莫惊春虽然不知道帝王在想什么,却也隐约猜测到他此刻的情绪,两人逐渐沉|沦到了欲海,胡.天.胡.地了一番。
正始帝异常狡诈,他让得整个东府都灯火通明,尤其是在他们两人的房屋,彼此间看得清清楚楚。就连正始帝是如何动作,也看得分明。
不管是莫惊春飞红的眼角,还是他啜泣的模样,尤其是他不得不在正始帝的注视下分开月退,然后被把住的可怜模样,着实值得回味无穷。正始帝总会抓住莫惊春的任何一丝退让。头发,脸,脖颈,肩膀,伤口淤痕的痕迹,手指,还有身下的那一处,都在灯光的照耀下毫无遁形。
帝王甚至还喃喃着莫惊春没诚意。
莫惊春一边用力捶着床榻一边挣扎,眼睛都红了。这都算没诚意,那究竟什么才算是有诚意?
正始帝的身上被恼羞成怒的莫惊春咬出了几个痕迹。
女子书院的事情告一段落,陈文秀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现在莫惊春的眼前。
再过几日,空缺出来的吏部尚书之位有了决断。
莫惊春接任吏部尚书的位置。
这道政令下得匆忙,让人意想不到。
不过虽然匆忙,可不少人早就发现了端倪。
是时正在朝上,正始帝亲自宣布了此事。
同时,薛青出列,不动神色地说道:“王振明在狱中暴毙,经过仵作验尸,发现他是因为恐慌过甚,心悸发作。”
有了薛青这个说法,似乎陛下今日宣布吏部尚书的事情便是合情合理。
而宗正寺那头的人员也有轮换,吏部内的左侍郎跟着王振明入狱一起进去了,如今这位置刚好让宗正寺左少卿给填补上。而后,宗正寺那边顶头上司全空,被正始帝调进去一个在京郡王负责,这突然的轮换确实猝不及防,只是帝王快刀斩乱麻,直接下了决断。
莫惊春下了朝就被正始帝叫了过去,并着内阁与其他几位阁老。
他们一起出现在贤英殿内。
正始帝将一把样式古怪的东西丢给他们观看,“这是军器监刚刚研制出来的新东西,瞧瞧如何?”在陈文秀被他们抓来之前,军器监还在摸索着如何拆解再进行组装,但是陈文秀来了后,不仅画出来图纸,更是点出了冶炼的要点跟其中的难处。
如果不是正始帝不允许,军器监那里都要抢人过去。
有了陈文秀在,这几乎是如虎添翼。
兵部尚书把玩了一下这个东西,当即就意识到哪里不同,他的脸色微变,激动地说道:“陛下,这难道便是之前的杀器?”
正始帝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兵部尚书立刻就收声。
这一不小心踩到了陛下的雷点。
莫惊春从兵部尚书的手里接过那东西,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会,淡笑着说道:“陛下,这看起来倒是比之前的要大上许多,而且……”
他试了一下,“射程更远了?”
正始帝:“不错,夫子要试试看吗?”
莫惊春面无表情地将东西给放了回去,至少眼下他的理智告诉他不能这么做。正始帝耸了耸肩,让人进来,然后他们这些人就转移到了演武场。
举着弓|弩的宿卫当着他们的面将对面的靶子射|成了破烂。
“这可真是让人吃惊。”兵部尚书几乎扯掉了他的胡子,“陛下,陛下!这东西如果可以分给军队的……”
“当然不成。”正始帝镇定地说道,“这不是什么简单易造的东西,这半个月多,就出来手里这么一只。”
可即便是如此,这把新式的武器确实震撼了所有人。
许伯衡蹙眉说道:“如果这东西的制造方法流传到了民间的话,那或许……”
正始帝淡定地说道:“所以只要是知道如何制作这弓|弩的工匠全部都需要纳入管辖,上下都需要严加监视。”说完后,他笑了笑。
“总不能出现前朝那般事,任由着外族闯了进来,然后掳走大片的工匠。”
造纸术便是在那时候外传出去的。
前朝软弱无能,只能任由着这些昂贵重要的工匠被人掳走,那技术也便流传到了外族,包括前朝最引以为傲的锻造技术。
此事罢了,正始帝才不紧不慢地提起了另外一事。
“眼下,那一路曾经拦截莫广生的流民身份彻查出来了。”他让刘昊将文书传递给朝臣,而他则是拿着那把弓|弩比划了两下,抬手将那原本就已经破烂的靶子彻底射得歪倒下去。
众人看过后,除了已经猜到的莫惊春外,薛成率先说道:“陛下,明春王这些年一直安分守己,就连封地上也从未闹出过事情,他那木匠王爷的名号更是天下皆知。他怎么会是此事的幕后黑手呢?”
就连薛成这般老臣都会如此诧异,就莫要说其他人了。
许伯衡沉默地看着手底的文书,这份文书的内容详尽,就连证据也附着在后头,其实也由不得人不信。
但如果是明春王的话……许伯衡的眼神落在正始帝手上的弓|弩,再看向手里的文书,迟疑地说道:“陛下,难道您从一开始就猜到了明春王包藏祸心?”
这里面大部分人都是跟着正始帝去过虚怀王府的,当然也曾听到木淮亲口说的事情,也对正始帝连下的训斥颇有印象。
可是一位王爷私下打造军器,跟他当真让人插手,那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如果前者,那还能用明春王就是喜欢制造木工来解释的话,那后者,便是截然不同的意义。
正始帝将弓|弩抛给身旁的宿卫,似笑非笑地说道:“阁老,这说话,可要讲究证据。”
许伯衡敛眉,从此来看,陛下当真从一开始就有所怀疑。
明春王叛乱一事,已成定局。
如今争辩的便是要不要加派兵马,尤其是莫广生如今独木难成,若是再继续下去,就不只是眼下的局面了。话到最后,便是再要派兵,也需要些时候,不过内阁的意见倒是与陛下统一。
打,那还是要打。
既然要开打,那就要狠狠地打!
等这议事结束,莫惊春才总算得以跟着朝臣离开。
这一回,莫惊春却不能再往宗正寺去了,而是被径直送到了六部之外。
说是六部,其实几个部也都是分开的。
礼部和吏部都在最前头,莫惊春登门的时候,就被早就等候已久的左右侍郎给迎了进去。左侍郎还是莫惊春熟悉的人,右侍郎才是扎根在吏部数年,知之甚详的人。
莫惊春没有干扰他们的正常工作,只让左侍郎跟着右侍郎好生学习,便在屋内坐了一日。
他只是安静地看着吏部以往的卷宗。
这闹得右侍郎心里有些担忧,不免去问跟莫惊春更为熟稔的左侍郎,“莫尚书这可是不高兴了?”
左侍郎淡笑着说道:“您不必在意,莫尚书一贯都是这样的脾性,您随他去罢。敢问这部分,是该如何处置?”
他轻而易举就扯开了话题。
左侍郎心里清楚。莫惊春在还未涉足的领域不会过分干涉插手,只会在熟稔后再慢慢融入自己的主意。
从前那等宗正寺要给莫惊春下马威的事情,在这吏部更加是不可能会出现的。
如今这朝野上下,谁不知道莫惊春乃是正始帝眼前的红人。得罪了莫惊春,岂非不要命了?
莫惊春到了吏部的第一日,便粗粗看了些卷宗,直到回家的时候也不曾说什么。
前半个月,前一个月,他都是如此。
直到整个吏部都习惯了莫惊春的沉默后,突然有一日,莫惊春突然否决了提交上来的一位官员文书,不紧不慢地说道:“如今还未到时辰,他的考功,也还未到这个地步,如今不前不后,将这名单提交上来,是想让我记得此人,在年底铨选时罢免他吗?”
右侍郎当即就要滴下汗来,连道不敢。
此事莫惊春没有追责,但原本以为莫惊春来此是碌碌无为的吏部官员却是不敢这么认为,纷纷老实下来。
吏部的事情要比宗正寺忙上许多,而且因着掌握着百官铨选考功的权力,也得到不少人的瞩目。一时间,就连莫府收到的拜帖,都要比往常多上许多。
莫惊春并不喜欢宴席,能拒绝的一概都拒绝了。
唯独其中有几桩是不得不应付,最终还是出面的宴会,多是与同为六部,或是其他重要职务的同僚,莫惊春实在推辞不得,这才出席应付。
这一日,宴请莫惊春的人乃是户部尚书彭怀远。
莫惊春因着之前彭家的事情,还是出席了。
不过当莫惊春看到与会的人居然还有焦世聪的时候,他倒是有些后悔。
京兆焦氏的事情还未明朗,莫惊春不会说什么,但是焦世聪此人对莫惊春本人的恶意,却是可以感觉得到的。
不过焦世聪不是彭怀远邀来的,他是被户部侍郎许冠明带来的。
这处坊间本就是为了这些来往朝廷重臣所布置的,所以不管是房间的摆设,还是眼下正在弹琴跳舞的女人,都符合大部分人的喜好,端庄大方,优雅风|流。舞娘更是没有任何风|尘气,一个个都是落落大方,便是坐在边上一起敬酒,也从未有过逾越的举动。
在莫惊春的身旁,也坐着一个。
那淡淡扑面而来的胭脂水粉的气息,让莫惊春不由得有些难受。
莫惊春轻声说道:“不劳烦女郎,我自来便是。”他这么说后,坐在莫惊春身旁的女子就当真没有再动,只是偶尔帮着挪动一下东西,便毫无存在感。
莫惊春松了口气。
焦世聪那厢正在跟着许冠明说话,他们两人合该是友人,分明一个在户部,一个在刑部,却是交谈甚欢。
彭怀远坐到了莫惊春的身旁,“莫尚书,当真是对不住。”他这个户部尚书轻声细语地说道,“许冠明那家伙自作主张……”
莫惊春笑着摇了摇头,淡淡说道:“不过是在朝上的政见不合,这是常有的事情。就算是你与我之间,也未必每一桩事情都会合拍,不必在意。”
彭怀远虽然得了莫惊春这么说,毕竟是他开的头,到底是自罚三杯。
他们两个是在场官位最高的人,即便是在闲散时,也有不少人留意到他们两人的碰杯,一时间上来敬酒的人络绎不绝。莫惊春虽然不爱吃酒,但场面上的事情还是多少能应付,等吃过一轮后,他们开始行酒令时,莫惊春的脸色便微微发红起来。
这行酒令可不是那么粗鄙的事情,自然是要说诗,写文章,若是说不出来,或者接不上,这才要吃酒,看起来文雅,又非常考校人的功底。
自打开始了行酒令,莫惊春倒是免了吃酒的麻烦,他当初在翰林院的冷板凳,可不是白坐的。
旁人倒是不知莫惊春这些年不显山不显水,结果肚子里的墨水倒是这么多。
好几轮下来,这场上唯二还没有被罚的人,便是焦世聪跟莫惊春了。
焦世聪遥遥冲着莫惊春抬了抬酒杯,莫惊春一晒,也跟着满饮。
等酒过三巡,谈兴更浓。
莫惊春举着酒盏小口小口的啜饮,听着身旁这些官员的闲聊。说是魏王已经为了陛下的婚事,都寻到太后娘娘的面前去了,倒是比太后这正经做母亲的人还要着急。
有人笑着说道:“陛下这些年可从来都不近女色,说不得真是清心寡欲,魏王这也是强求不得。”
“这岂能是强求,传宗接代,本就是该有之事。”
“是啊,大皇子不是不好,可是只有一个大皇子便是不好。而且听说大皇子这性格过分内敛柔和,说不得,什么时候便被人欺负了去,实在是有些立不住。”
“这些时日,合适的画像都送到宫内去了,听说长乐宫一概没收,全都堆到太后宫内去了。”
“如果没有太后娘娘的默许,魏王可不敢这么做。”
“这都好些年了,陛下就算被之前焦氏的事情刺激到,那也不必……”
焦氏,焦明香,焦世聪……
莫惊春的心里闪过一个念头。
不过焦明香和焦世聪确实是一家,但他们不是焦氏本家,而是在外的一处分支。这一支的族人在京城经营了好些年,倒是有了个京兆焦家的说法,不过再是如何,到底也比不得焦氏本家在外的威望。
“……莫尚书,莫尚书?”
莫惊春这才听到被人呼唤的字句,回过神来,“何事?”
他不紧不慢地说道。
焦世聪举着酒盏大笑道:“莫尚书颇得陛下宠幸,时常出入宫闱,可曾知道陛下究竟是为何不愿纳妃吗?”
莫惊春微蹙眉头,慢吞吞地说道:“此乃陛下的私事。”
他回避的态度足够明显,然焦世聪却是不依不饶,摇头笑着,“虽是陛下的私事,可这也是朝堂的大事。陛下既如此宠信阁下,多少也该透露点口风才是。”
莫惊春面带薄怒,冷冷笑道:“陛下说了如何,不说如何?足下又是依仗着什么身份,来强要个说法?”
莫惊春的声音虽然平静,却是透着不虞。
彭怀远微蹙眉头,看着许冠明的眼神已带冷意,吓得他连忙拉了拉焦世聪的袖子,想要将人给拉下来坐着。岂料焦世聪像是被酒给灌醉冲昏了脑袋,举着酒盏指手画脚地说道:“若是莫尚书知道此事,自当该向朝臣袒露一二才是,不然,岂不是白担了那名头?”
名头?
有那后知后觉的还没意识到这是什么意思,可是彭怀远却是猛地站起身来,铁青着脸说道:“焦世聪,你吃醉了。”
旋即他冷冷地看着许冠明,“许侍郎,你还愣着作甚?”
许冠明心下也叫苦,这等闲暇聚会之事,因着朝廷最近这些年没有怎么打击过这所谓的结党营私,私下大家往来也随意一些。便是偶尔上官主动发起,再叫一二个相熟的人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即便是偶尔政见不合,可这正如莫惊春所说的那般,身处朝野,怎可能时时刻刻都政见相同?
相逢一笑也便是了。
许冠明原本以为焦世聪主动给莫惊春敬酒,便是此事结束,岂料却是吃得越多,嘴上越是没把门!
他忙要捂住焦世聪的嘴巴,将他往外拖走。
同时彭怀远的侍从也猛地上来,将焦世聪的手脚按住。
那数人消失在屋内,可是方才还异常火热的酒席就骤然冷了下来。
相比较莫惊春,彭怀远的脸色却更是难看至极。
本来这一次宴席,他便是带着要与莫惊春致歉的想法,毕竟之前周岁宴出了那样的事情,反而不美。结果偏偏许冠明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彭怀远是陛下的人,多少猜得出来正始帝对莫惊春的重视。甭管他们究竟是不是那样的关系,可是这话只能猜,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出口的!
莫惊春不紧不慢地举起酒盏,主动碰了碰杯,语气平静地说道:“既然焦世聪吃醉了,那等下诸位,便不要吃得太狠了些。免得回去,连马车都上不去,那可真是麻烦了。”他吃下这口,场面才松缓下来。
又有人发出善意的嘲笑,紧接着又开腔说话,场子便又热闹起来。
彭怀远有些坐立不安,莫惊春给自己斟酒,目不斜视地说道:“你担心这个作甚?早些年,我听过的难听话,可比这些要多得多了。”彭怀远微愣,这才想起来莫惊春从前在翰林院的日子,出身莫家,前头又有两个战绩辉煌的父兄在,莫惊春支撑门楣的日子确实不好过。
那些年再难听的话也都是听过,更别说莫惊春本来就是从风头无两跌到无人问津的地步。
更是一朝天,一朝地。
不过到底是闹出了这一回事,他们也没再吃多久,不到小半个时辰,便都散开了。
莫惊春上了马车,是墨痕扶着他上去的。
“郎君,您这可吃了不少。”墨痕担忧着说道。
他还从未看到莫惊春这样通身酒气的样子。
莫惊春捂住嘴巴,但是那酒气可不是从嘴里爬出来的,更是从呼吸里透了出来,“你以为是跟着袁鹤鸣他们那些,不过是推脱不得。”
墨痕嘀嘀咕咕,爬上来给莫惊春拎醒酒汤吃。
得亏家中准备齐全。
莫惊春醉醺醺地吃下醒酒汤,靠在车厢上捂着嘴,那模样要吐不吐,让墨痕异常担忧。他将车帘给撩开,低声说道:“夫子,吹吹风醒酒可好?”
莫惊春点了点头。
墨痕虽未出去,马车却是自己动了起来。他朝着外面看了一眼,发觉是暗十九悄然出现,替代了车夫的位置。他再看回来,从座位下取了冷水,不断给莫惊春擦了脸,然后又擦拭了手脚,这才说道:“郎君,可要……”
莫惊春似乎是嘟哝了一句。
墨痕微愣,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俯下|身来,“您说什么?”
莫惊春闷闷不乐地说道:“要见……”
他顿了顿,像是把什么词吞了下去,然后又换了一个。
“娘子,夫人。”
墨痕愣在当下。
娘子,什么娘子,郎君哪里来的娘子和夫人?!
他的脸色逐渐扭曲起来,透着一股绝望咸鱼的气息,幽幽吐泡泡地说道:“郎君是想……见陛下吗?”
他颤巍巍盯着夫子的动作。
…
长乐宫内,正始帝还没睡下。
从墨痕的手里接过半醉半醒的莫惊春时,他的神色有些莫测,盯着墨痕看了几眼,“你说什么?”
墨痕的腿肚子都软了,直叫人想打哆嗦,但还是坚持住说道:“郎君说,他想要见夫人,所以,小的才让暗十九将马车往宫内赶。”
墨痕这话可真是豁出命去了,毕竟谁也不喜欢自己被称之为……咳。
怎么郎君连吃醉酒了都在想这事儿?
墨痕百思不得其解,郎君不是这样的人呀。
他确实不知道,在私底下,眼前这帝王,却已经痴缠着莫惊春将该答应的,不该答应的,全都应下了。
墨痕在这边担忧,岂料陛下却是笑了起来,而且那笑意愈发浓烈。
俊美漂亮的脸上绽开的笑容如同娇艳噬人的食人花,越是好看,便越是凌厉逼人,那份美丽迫得人不敢直视,却异常能感觉到正始帝那油然而生的喜悦。
“不错。”正始帝愉悦地说道:“寡人的确是夫子的娘子。”
他抱着莫惊春入殿的时候,似乎听到了什么东西栽倒在地上的声音。
不过这不重要。
可是重新跳起来的墨痕很想说,这他娘的很重要!
陛下跟郎君是什么时候变成这种关系的!
正始帝抱着莫惊春入了殿门,衣襟口被夫子攥住,露出一双透着酒意醺红的眼,他朦朦胧胧地看了会正始帝,这才低下头去,重新将整个人都埋入陛下的怀里。
那几乎要钻入正始帝怀里的姿势,让正始帝几乎要露出丑陋的欲念来,那不是欲|望,或者说,不只是欲|望,而是另外一种更加深沉的,满是欢愉的餍|足。
莫惊春总算开始一点点,露出少少的依赖。
这几乎花了两三年的时间,才得了这么一点小小的进步。
莫惊春半睡半醒,只感觉到陛下在给他宽衣解带,然后再发生什么,就再也不知。
正始帝摩挲着莫惊春酣睡的侧脸,不疾不徐地说道:“夫子今夜,发生了什么事情?”
每天两次的回报,都不会卡在子时,如今时辰这么晚,莫惊春的身上又有这么重的酒气……是今夜的宴席出了问题?
可如果真的出了问题,暗卫不会到现在才来汇报。
今夜跟着莫惊春的人乃是暗十九。
暗十九被召了进来,跪在地上回话,“焦世聪嘲弄陛下跟主人的关系,弄得彭怀远不喜,将人拖了出去。然后主人吃了三壶酒。”
三壶酒,还是那种地方的酒水,自然浓烈。
而且正始帝还从莫惊春的身上闻到了淡淡的胭脂水粉味,他微挑眉头,看向暗十九,“他们召舞女了?”
“是,主人身旁有舞娘陪酒,不过主人早早让人住手,一切只自己动作。”
暗卫给了莫惊春后,自然是一切依着莫惊春为主。
可是今日的事情说出来也不违背莫惊春的利益,暗卫也不会隐瞒。
正始帝的手指擦了擦莫惊春的眼角,按着那微红的地方喃喃说道:“寡人都从未灌醉过他。”结果今夜,夫子却是被旁人气得吃了闷酒。
真真是……可爱极了。
正始帝对莫惊春任何一个微小的反应都异常敏|感,甚至知道莫惊春虽然吃了闷酒,可实则也没多生气。他要是当真生气,可不是现在的模样。
可是这种闷闷不乐吃醉后,便要来找他的模样,如何不叫正始帝心醉?
“焦世聪,寡人记得这是焦氏的分支吧?”
正始帝愉悦地扬起笑容,如同恶兽撩起利齿,露出凶残可怖的一面。他笑得愈高兴,这殿内的其他人便愈哆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