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去见孔秀?
垂下的眼眸里,一闪而过的猩红无人得知。
天牢。
孔秀被关押的位置极深,跟着孔秀一起被关押的,还有当时跟着她的十来个打手。
只是那些打手的模样可比孔秀要可怜得多。
他们都被铁链穿过肩肘骨,被左右的铁锁链吊了起来,脚尖距离地面只有一步之遥,却是怎么都落不下去,这撕裂的痛苦让他们日夜哀嚎。而他们就关押在孔秀的左右,每到他们痛得受不了的时候,破口大骂的诅咒几乎不曾停过。
而孔秀也不得不忍耐这些咒怨。
莫惊春听着那低低怨毒的呻|吟声,人已经走到了门外。
孔秀听见了声音。
她抬起了头。
从孔秀和秦王的处境还是能看得出来皇室的待遇还算不错,相较于旁人只有草堆,可是孔秀他们却还有一张床。
不过天牢的环境比起大理寺的环境可是恶劣到了极致,隐约还能闻到腐朽的气息。
孔秀没有坐在木床上,而是站在角落里痴痴地看着上面窄小的窗口。她抬头,也不过是抬头看向角落,再慢慢看向栏杆之外。
“是你。”
孔秀的声音沙哑得不像是那日柔美的女声,甚至有点粗粝的难受,“如今宗正卿这衣裳……不,这冠帽的样式,您已经升任尚书了。”
莫惊春淡淡说道:“是,敢问女郎,是有何事要见我?”
孔秀盯着莫惊春看了许久,突然慢慢摇了摇头,“我以为你不会来,如今我只是个阶下囚,你巴不得我死才是,为何愿意来见我?”
莫惊春平静地说道:“如今女郎为阶下囚,是将死之人,你又能动我如何?”
孔秀猛地扑了过来,那剧烈的动静才惊起她手上和脚下的铁链,哗啦作响地声音扑在门上,“我差点杀了你,你觉得我不能动你?”
莫惊春笑了笑,那微弯的眉角当真是漂亮。
“便是在当日,我想杀了女郎,也有无数种方式。我不动,只是生怕当时西街上的百姓为我所累。”他不紧不慢地说道,“女郎信不信,只要我愿意,便是在此刻杀了你,当着诸人的面割开你的喉咙,也无人会说些什么,甚至陛下,都会拍手称快?”
他往前踏了一步,却惊得孔秀猛地往后退。
莫惊春握着栏杆,摩挲着上面冰冷的触感,淡笑着说道:“女郎想试试看?”
若是当时孔秀死在街道上,西街的百姓必定会备受连累,不然依着当时莫惊春身旁的暗卫,想杀了孔秀,难道还不简单?
孔秀:“……我的刑罚已经如此痛苦,再惨,能惨得过去?”
莫惊春漫不经意地说道:“女郎可知道有一种刑罚,名叫梳洗?听起来与女子梳妆一般无二,差距却也不大。将烧开的热水浇灌在人体身上,来回数遍,再用铁质的梳子往人皮肉上梳开,便能顺理成章将肉丝给剥下,往往能够剔出一具白骨……”他讲话的速度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丝毫没有他所讲述故事里的恐怖。
可是孔秀却是脸色煞白,嘴唇抖了抖,便沉默下去。
良久,她拧着眉头说道:“我不知是谁与你们说的。那一日我是跟木淮闹了矛盾,然后焦明香来安慰我的时候,曾送了我一个香囊。但,我确实不记得当时与我说了西街的事情是不是焦明香,但是香囊是她送的。在我那日乘坐的马车上。”
孔秀忘记的事情有不少,但是香囊这事情,是她的侍女与她说的。
因着孔秀事多,偶尔自己随口提起来的事情也会忘记,所以侍女总会替她记得事情。
香囊也是如此。
那是一个精致漂亮,透着桃红的香囊。
薛青站在不远处,并没有露面,但是听到这话后立刻让人去找。
莫惊春略欠了欠身,便打算离开,却听到孔秀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声音沙哑地说道:“如果我那一日遇到的人不是你,就不会这么倒霉。”
莫惊春立定,回头看她。
还是如此冥顽不灵。
如孔秀这样的人,怕是到死都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莫惊春淡淡说道:“女郎错了,即便你去了西街,遇到的人不是我,可只要我那日在西街上,遇到这样的事情,也会出手的。而只要有一个人敢于去报官,此事,就瞒不下来。”
兜兜转转,这种事往往会被正始帝丢给薛青。
孔秀咬牙,还想说什么,却看莫惊春大步离开,只留下一句话,“张哲亦不能免责,更何况是女郎?”
薛青跟着莫惊春一起出来,看到外面的日头,听到身旁的吏部尚书无奈地摇头,“她倒是冥顽不灵。”
薛青的声音有些冷漠,“这样的人实在太多。”
莫惊春笑着说道:“不过您却是恪守职责,不然依着您的本事,何以需要我出面?”
薛青有些恼怒,手指抵着额头说道:“谁让律法里有一条不能对皇室动刑的铁律?这可真是胡闹。”
所以入了牢狱的皇室态度才会这么嚣张,不管如何恐吓,他们都知道自身的安全是绝无可能受害。
莫惊春淡淡说道:“说不定努努力,就能够改变什么呢。”
譬如这律法,从一开始,不也是人定的?
薛青看他一眼,“这话倒是没错。”
他送走莫惊春后,香囊那边就有了动静。
自从出事后,那驾马车就已经停留在大理寺内留为证据。在时隔数月后,马车上已经落满灰尘,但是如此指向强烈的东西要找出来可不难,薛青顺利地得到了那个香囊,然后立刻就请大理寺内的仵作过来。
李仵作过来的时候还有些无奈:“我是看尸体的,不是看病的,你就算是问我药材也未必管用啊!”
李仵作就是从前奔赴扶风窦氏,前往查看尸体的老仵作。
论验尸的经验,他可比薛青多多了。
薛青:“一道百通,只是想劳烦您看看这香囊内的药材是什么?”
他将手里的香囊递了过去。
不管是拿出香囊还是将香囊递过去,接触到的人都是用手帕转交的。李仵作却是理也不理,徒手就将东西拿了出来,然后放在眼前摆弄把玩。
他顺手从腰间拿出来小刀,一下子捅开香囊的外表,露出里面的内在。
无数在薛青眼底看起来就只是草根的东西掉落下来。
如果有区别,那就是看起来不太相同的草根。
仵作就像是狗一般趴下去闻,然后还翻检出不少藏在里面的粉末,甚至还用舌头去舔。即便是冷血的薛青,在看到李仵作这样的动作,也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您这便太过了!”
李仵作不在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将细碎的草药翻得乱七八糟。
“这里有个坏消息,大部分的草药确实是用来安神的,所以混起来就跟普通的安神香没什么差别,你找遍全京城的药铺,都找不出一家没卖这东西的。不过好消息是这些掉落的粉末,看着不多,但是它们新鲜的时候才管用。而且因着这种药粉制作有一定难度,全城出售这粉末的药铺不超过三家。”
薛青一招手,身后的官吏就上前一步。
“焦家常用的两位大夫,都是同仁堂。”
李仵作点点头,“同仁堂是其中之一,还有仁春堂和慈春堂,我建议是都查查。”
五日后,正是孔秀的行刑日。
从虚怀封地赶来的数百百姓,全部都被安置起来,等到孔秀被押送菜市场口的时候,那里分叉的地方已经围满了官兵,甚至还有五匹骏马正在边上等候。
高坐在台上的官员神色肃穆,正盯着囚车逐渐从外层穿梭进来。
不知是谁突然爆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叫声,那声音里充满了怨怼和仇恨,大多数人都听不清楚究竟是哪里来的乡音,可是其中的怨毒诅咒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情绪,无需语言,只从那朴素的语言中,便能看得出来说话那人是多么痛恨孔秀。
原本还算寂静肃穆的菜市场口突然激动起来,不少人原本慑于如此多的官兵不敢乱来,可是那不断响起来的啜泣和怨毒的诅咒却一下子激起了他们心中长久难眠的痛苦。
菜叶子,石头,泥巴……
可以说手头有什么,他们就朝着孔秀丢出去什么。
有些砸得准的,一下子击中了孔秀的额头,登时血流如注。
倒霉的是边上跟着护送囚车的官兵,为了拦住那些往上爬的百姓,甚至不得不豁出去用刀鞘拦人。可是他们又不敢真的动刀,尤其是这样一些人……全都是苦主。
一想到他们曾经的遭遇,这动作也不敢暴躁,只能轻轻往外推。
好不容易囚车被推进了菜市场口,官兵用身体拦住那些百姓,然后打开囚车将孔秀拖了下来。她身上穿着一件灰色的囚服,前面是个黑色的“囚”,后面乃是个血红的“杀”,这是死刑犯在临行前会穿戴的衣物。
当孔秀被推着套上缰绳,看着那几匹踢着马步朝她牵来的马匹时,她一直强装淡定的眼神彻底破碎,露出全然恐惧的色彩。她的手指哆嗦了一下,抠住套在她脖子上的绳子,再一转头,便看到无数朝着她唾骂的百姓。
哭泣的声音,诅咒的尖锐,愤怒的瞪视,痛快的唾骂,无数人,便是无数把利剑,将孔秀戳得千疮百孔。
莫惊春远远地站在楼台上,目视着孔秀被推搡着踉跄到空地上去。
莫沅泽和桃娘也站在他身旁。
菜市场口从前也有过这样的斩首示众,却从来都没有过这一次这般令人愤慨。隔着远远的距离,仿若他们也能够听到那幽幽的哭诉,令人心头发毛。
五马分尸的惨状确实让人难以瞩目,可是围观的百姓却喜极而泣,不少人当即跪倒下来,甚至试图去喝那些流出来的红血,惹得桃娘忍不住捂住眼,“阿耶,这是……”
莫惊春的手掌落在桃娘的肩膀上,“恨不得吃人肉,喝人血,在仇恨到了极致的时候……是会这么做的。”
在孔秀死后,那些打手也全部都被推上了台上。
刽子手早就在那里准备好了。
他们异常利索地将所有人的脑袋砍了下来,泼洒的热水和滚下来的头颅,甚至有滚到角落里,被人不备狠狠踩了几脚。
那吵闹成一团的样子,又和刚才的肃然不同,变作是一种奇怪的狂热。
莫沅泽和桃娘在听完莫惊春讲的来龙去脉后,脸色尤其难看。在看着底下那些看似暴动的百姓,眼底却只剩下哀痛。
莫惊春不紧不慢地说道:“既然出身富贵之家,起|点便已经比许多人高。但不只要一直往上看,还要低头看。这些钱财富贵,不是为了让你们有耀武扬威的资格,而是让你们能够做得更好。”
莫沅泽看着莫惊春,沉声说道:“小叔,您是特地带我们过来的吗?”
莫惊春敲了一下莫沅泽的脑袋,淡笑着说道:“我只是想让你们看清楚,百姓也是一股力量。如今是悲痛的力量,往后,也会是新生的力量。他们看似蒲草,实则坚韧,如同磐石,不可摧毁。若是轻易践踏,不过是自寻死路。”
莫惊春特地带两个孩子前来,自然不是无事。
不管是莫沅泽还是桃娘,他们出身在莫家便已经比无数人要好上太多,有着这样得天独厚的身家,若是养出一个孔秀,那莫惊春怕是要亲手斩草除根了。
带他们回去的时候,莫沅泽扭捏地凑过来,轻声说道:“叔,阿娘说,阿耶给我起了个表字?你给我说说,那叫什么呗?”
莫惊春淡笑着说道:“那大嫂告诉你了吗?”
桃娘在边上笑着说道:“那才没有呢!大伯娘将大兄给赶了出去,说是让他别胡闹。”
莫惊春悠哉地说道:“既然大嫂不肯说,那我自然也说不得。等到了时辰,你自然就知道了。”
莫沅泽气急,只能忍下。
其实莫沅泽的生辰就在眼前,莫惊春也已经特地挑好了礼物,等待他生辰那日赠予他。
不过就在生辰前夕,仁春堂的秦大夫过来了一趟。
前几日,安娘有些低烧,半夜一直啼哭不止,小儿病是最难医治的了,秦大夫这一回是特特带了仁春堂的女大夫过来,她擅长的便是小儿病症。
得亏是这女大夫厉害,几贴药下去,安娘总算是好转过来。
莫惊春亲自送秦大夫出去,两人还站在垂花门说了会话,秦大夫给他把了把脉,欣慰地发现莫惊春的身体已经大好。
莫惊春无奈笑道:“总不能一直如此,您的药膳,还在吃着呢。”
秦大夫哈哈笑起来,“谁让莫尚书这几年有些多灾多病,还是要细细再养才好。”
又两日,到了莫沅泽生辰。
莫府上早早就忙活起来,亲戚朋友也各有相邀,莫惊春虽不在家,但是墨痕早早就将礼物准备好,只等着午间送过去。莫沅泽的友人齐聚一堂,与莫家交好的人家也纷纷前来祝贺,等到日落宴席散去,莫沅泽也有了自己的表字。
——元和。
这是他长成的象征。
待到莫惊春回来后,他特特先过去莫沅泽那里一趟,就见在庭院中比划手脚的侄子一跃而起,站在莫惊春的面前。
他身上穿着练武的衣裳,异常利落。
那俊俏的模样和高大的身材,已经隐隐要追上莫惊春了。
半大小子,就跟头小老虎似的。
莫惊春拍了拍莫沅泽的肩膀,淡笑着说道:“陛下正打算重新将水军给训练起来,如今正缺人手。如果你愿意的话,半月后启程,在长平手底下,最低层的士兵做起。”
莫沅泽猛地站直,激动地说道:“我知道了!”
他挨了这么久,总算得了一个确切的口风,如何不高兴?
莫惊春笑了笑,“你到了哪里后,莫家的声名未必有用,水军那可是大将长平的天地。如今陛下将他请了回来,重新训练水军,是为了抵御日后海上的贼寇。你能闯出来怎样的天地,那一切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是!”莫沅泽坚定地说道。
莫惊春欣慰地颔首。
等晚些时候,莫惊春待回到自己屋舍,浴室内早就备好了热水。这些年,莫惊春院子里的小厨房早酒养出的习惯,只要每日回来,莫惊春总是得先擦擦身。
他这院子里的小厨房总是会烧开水准备着,以防他想要沐浴。
莫惊春整个人泡在水里,咕噜咕噜的水泡冒起来。
温热的水流让人无比舒适,变得懒洋洋起来,不过他心里却惦记着两桩古怪的事情。
一桩跟他自己有关。
他最近这些时日,尤其是这两个月,总感觉身体有些……奇怪的躁动。
莫惊春很难形容那是什么感觉,就像是……
间隔几夜,都会猛然惊醒,然后就有种湿.腻冰凉的感觉,黏糊糊的,异常难受。
偶尔几回,他躁动着从朦胧的梦境里醒来,或许还能发觉是温热的。
他的神色有些古怪。
难道是……最近陛下缠着他的次数少了,所以……?
这便是第二桩问题。
陛下这些时日没再跟从前那么紧密缠着他。
帝王很享受情.爱。
那并非是公冶启贪欲,只是他喜欢那种肉|体贴合的感觉,仿佛两个人都融为一处。但是这两个多月,莫惊春只除了偶尔夜半会在自己床上突然发觉陛下的身体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或者是热得他浑身冒汗外,却是几乎不曾见面。
莫惊春微蹙眉头,除了在朝堂上。
他也曾怀疑过陛下,尤其是在他……夜半,那什么的时候,更是有过这种猜测。但是其一,莫惊春不可能就此事去问暗卫,其二,如果真的是陛下的话,那也不太可能……他总不至于连陛下这么做的时候都起不来吧?
莫惊春将自己憋得满脸通红,这才慢吞吞爬了起来。
热水从他身上滚落,莫惊春爬了出去,用巾子将自己包裹起来,然后再慢吞吞地挪到了隔壁去。他的头发还湿|漉|漉的,不能一下子擦干,只能任由着先滴水,然后再一点点吸|干擦拭。
擦到半干的时候,莫惊春就懒得动弹。
他躺在软塌上看了不到一会的书,就看到暗十三悄然出现在他跟前,哑着声音说道:“主人,这是袁鹤鸣给您的信。”
莫惊春眉头微挑,从暗十三的手里接过信。
看来袁鹤鸣和暗卫的联络也是一道上的。
“多谢。”他漫不经意地说了一声,盯着手里袁鹤鸣的字迹有些出神,“这是……”
莫惊春的脸色逐渐严肃起来。
袁鹤鸣的信中提及的内容,却是跟焦家有关。
昨日焦家出现了一场意外,焦明香从绣楼上摔了下来,直到现在都还没醒。整个京城大半的大夫都被请了过去,就连秦大夫也被请了过去。
莫惊春微蹙眉头,手指捉着这张只写了寥寥两行字的纸张,却是有些出神。
这是意外,还是事故?
“焦明香出事的时候,暗十四没有跟着她吗?”
“主人,暗十四还没有回来。”
莫惊春不由得坐了起来,“还没有回来?”
暗十三一板一眼地说道:“一般都是七日一次轮换,这一回还未到七日。”
莫惊春犹觉得不太对劲,“余下这些人中,谁轻功最好?”
“暗十七。”
莫惊春:“劳烦你将暗十七叫来,我有事要请他帮个忙。”
“喏。”
等暗十三和暗十七离开后,莫惊春不由得揉着额间。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如果焦家真的有问题,那为什么莫惊春会到现在都查不出来?陛下那头的进度,莫惊春没有细问,但是从袁鹤鸣透露出来的消息,怕是也相去不远。
莫惊春捏着鼻间,怕是明日得去大理寺走一趟了。
这一耽搁,莫惊春的长发便几乎干透。他摸了摸发根,却已经困得有些发蒙,他捂着嘴打了个哈欠,踱步上了床。
莫惊春的作息很好。
一般无事的时候,他会在子时前上|床。
今日也是这般。
待屋内的灯火熄灭时,院内的人便知道主家歇息了,那动静便也安静下来。阖府都变得寂静的时刻,轻易一点的动静都会容易引人注目。
就像是过于沉重的呼吸。
就像是难以觉察的脚步声。
隐匿在墙根的暗卫抬头,盯着那无声无息从屋檐落下的人影。
在他的视野中,那人几乎如履平地,如果不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暗十一是发觉不了那位的身影。
那道身影悄然落了地,几乎无声地推开了窗门。
这是莫惊春留下的破绽。
他永远都不知道,在面对恶兽的时候,连一丝一毫的门缝都不能留下。
无孔不入的黑暗当真是哪里都能钻得进去。
公冶启的姿态优雅从容,不像是一个黑夜里窥视的恶徒,更像是在自家后院里闲庭散步,他的半身裸.露在月光下,悄无声息地踩着步调。
一步,一步,他立足在床榻旁。
隔着一层朦朦胧胧的床帐,他看到了莫惊春沉睡的模样。
莫惊春确实睡得很沉,今日他在外面跑动的时间已经足够漫长,到了让人精疲力竭的时候。他的墨发披散在肩头,发尾正蹭着他的侧脸,就像是一朵暗色的小花。
黑夜里潜伏的人悄无声息地越过床帐的界限,然后掀开了莫惊春的被褥,悄无声息地藏了进去。
被褥内像是有着古怪的怪物在爬行,最后栖息在了下半部分。
“唔!”
莫惊春的喉咙发出一道闷闷的响声,像是一下子冲上来的刺激。逐渐推上来的浪潮不断拍打着海岸,像是轻柔的海风,又像是迅猛的浪头,仿佛要将人吞没。
良久,又一声闷哼后。
古怪的怪物从被褥中爬了出来,大拇指擦拭了一下嘴角的痕迹。
有些奇怪的湿.腻痕迹。
那就像是一场习以为常的活动。
公冶启的手指在莫惊春身上律动,那就像是什么节拍,让皮肤都燥热发烫起来。
莫惊春有有所察觉,可是都被无声无息地安抚下去。
极其偶尔的时候,公冶启会压着他缓慢地做。
等翌日醒来的时候,莫惊春会坐在床边沉思,到底是春|梦,还是真的。如果是假的……他摸了摸尾骨,露出个奇怪的表情。
只要想起莫惊春那副模样,公冶启便连手指都要颤抖起来。
莫惊春会为欲|望而羞耻。
太多的欲|望,会让他忍不住羞恼。
他无比,无比期待着莫惊春醒来的模样,想必……那会极美。
…
莫惊春觉得自己在做梦。
他的梦境,热得让人有些口渴。
他像是经过冶炼兵器的工坊,又像是跋山涉水走过炎热的塞上荒漠,大滴大滴的汗水滚落下来,让莫惊春几乎无法扼止喉咙里的饥|渴。
莫惊春走得有些久。
等到他停下来的时候,莫惊春好像看到了……高山?
那是一座极难攀爬的高峰。
布满了皑皑白雪。
他盯着雪山。
雪山似乎也在回望着他。
喉咙饥|渴的莫惊春迫不及待地踏入了雪山,沿着漫长的雪道,他在雪山上攀爬。炎炎热意让莫惊春仿佛有了抵御寒冷的能力,不知不觉就走了极远。
爬到了山巅之上。
这不该是一座雪山。
莫惊春凝望着这座山脉。
邑西山。
不知为何,莫惊春莫名知道这座山的名讳,这是王朝内最高的一座山峰。无数文人骚客试图征服这座陡峭险峻的神山,可最终只有当朝太|祖爬了上去。
从此后,每隔二十年,王朝总会有这么一次祭山。
上一次二十年,在永宁帝寿命的最后几年里。
下一个二十年,怕是还未到眼前。
莫惊春的脚步轻缓,扑入了那皑皑白雪中。
铺天盖地的风雪里,唯独山巅,是无雪的陡峭,就连雪,也堆不住。
迎风招展的血红大旗在山巅飞扬,那是公冶皇室的旗帜。
无数道招摇的猩红撕裂着空中的白,每一面旗下都立着一个肃穆的侍卫。
唯独一人站在那面大旗下,望尽山河。
他仿佛是觉察到了有人步来的动静,几乎无声地抬头,透过无数风霜看到了莫惊春。
那双冷酷傲慢的黑眸里倒映着他小小的身影,面无表情的脸上是冷若冰霜的残暴,仿佛只看着那一双眼,就能觉察出那潜藏其中的幽暗波涛。
已然失控的黑海,再无归途。
莫惊春猛地惊醒过来。
莫名的心悸让他喘息得厉害,就像是他的梦境,是什么古怪的征兆。
邑西山,没有雪。
至少山下,不该有雪。
可在莫惊春的梦中,那却是一座浑然天成的雪山,仿佛冰封的阴郁埋藏在底下,只剩下……扎根而生的怨怼。莫惊春在梦境的最后冷得有些发抖,可是如今却是热得在发颤,他的手指抚着喉咙,指尖些许躁热。
他……
莫惊春猛地意识到,床上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