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诩道:“人各有各的立场,各自看的方向不同,有时候我们是富家子,有时候我们是饥饿的人,而更多的时候,我们只是宇宙中的蝼蚁。蜉蝣求生而已。而大道不是谴责,而是包容。包容黎庶小民有一个交易的集市,哪怕气味不是那么的好闻,哪怕城内真的很乱,也很影响安全……可是若是取缔,哪里又知道他们家里又有等着吃饭的家人呢?!若以幸运而谴责不幸运,以饱食而责辱饥饿者不知仁慈,是否有违真正的仁德?”
贾诩温和极了,阎象一听,已是满面通红,胀的用袖遮了面,动了动,心中一下子就愧色上了头和脸。
“徐州城吕氏父女很包容,女公子也从来没有取缔过,哪怕这里乱糟糟的,也是热闹的,她说这才是正常的生活,这才是大能者所能做的最伟大的事情,不需要我们做什么,只需要提供一个范围就行了,如同宇宙包容了我们,她虽从不觉得自己伟大,可是诩却觉得她很伟大……”贾诩道:“当初诩从别处奔来,所亲眼见者,也是此而已,所留下来的原因,也是因此而已……她是个凡人,可却不同凡响。这才是她的睿智之处。那些谋略,那些征战,那些功业,与这些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天下智者多矣,能者也多矣,然而诩看中的,却不是这些,而是这最为可贵的一点……”
袁耀和刘琦很久没有说话。
“徐州不该是贵人的徐州,也不止是能者智者的徐州,它将会是天下人的徐州,而我们所做的只是管理治安,引导安全和交通,却不能斥责他们影响了市容,”贾诩道:“这与何不食肉靡又有何区别?!而我们所谓自恃于高者,所要学习的,未必就比这些黎庶小民少……仓廪足,自知礼节,小民虽无礼,然而自会学礼,然后知耻,而我们所要学的,是更为宽广包容的胸怀,一城不容,何以容天下?!”
阎象惭愧到低头恨不得钻到地洞中去,心中胸中也俨然阔然开朗,他若是听了此言,还只顾遮掩,不知大气的认错,就真的是毫无用处的智杖了,闻言虽觉得羞愧欲死,却还是郑重的起了身,朝着贾诩一拜,道:“象浅薄,不知耻。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象羞愧矣!”
“知耻而后勇,诸如此类矣,”贾诩忙起身将他扶正,道“阎先生初来徐州,一身才学,诩期盼着,能大用才能之时,切莫固守一智,而不敢进矣。还请阎先生,为徐州添一智,增一力!”
阎象到了这时,已是彻底心服,红着眼睛拜道:“象定努力增进己之修养,为徐州尽力!”
“如此大善矣。”贾诩笑道。
阎象羞愧极了,哪肯久留,收了帖子,便向贾诩告辞了,又拜别了袁耀和刘琦,匆匆的走了。
这一次对贾诩客气了很多,真心实意的。
古代名士都是很要脸的,若是知道自己错了,还不认错,他们会更加羞耻,觉得自己无耻。而被指教了,他们会马上知耻而认错。
阎象虽与徐州有天然的立场的不同,此时涉及此,也是心服口服的。无关立场,而在于他本身对自己的准则和要求。
若是死不认错,还算什么名士,不过是为辩而辩的蠢材。
坚持错误的认知不改,这算不上名士。
当然了,如果贾诩盛气凌人,那又是另外的说法。但贾诩是温和,客气的说出来的。这样的,他若是还闪避不认错,就真的对不起自己的名声在外了。
丢不了这个脸。
而认错知耻本身并不丢脸,真正丢脸的反而是死不悔改这种。
因此阎象匆匆的去反悔了。他觉得自己真的丢失了贤士的本心。心里又悔的不行不行的……
袁耀与刘琦也是彻底的叹服了。这个时候坐在这,也不觉得不安了。刚进来时,还有点拘束,现在却觉得无比的安心。
这样的人,这样的徐州,真的很不一样。
不恃高而凌人,不恃强而轻人,反而更谦卑以下的去包容所有。黎庶小民,诸侯等家。
这般胸怀,也难怪能容得下袁氏了。
袁耀现在是彻底的没了疑心,他知道,这徐州是真的容得下他,这里必有他的一席之地。
“女公子,还真是个奇人。”袁耀道。
贾诩感慨的笑道:“诩初来时,观察过很久,发现这样上言的人不知道有多少。然而每一次,都并不会驱赶人出去,只是更尽力的将这里维护的更好。女公子的至理名言是,宇宙之下,我们都是孩子,都有权力活在这个世上,因此徐州城,都可以来,包括逃奴,流民。说出来,两位可能不信。她虽出身显赫,贵为一方诸侯,可她眼中,没有尊卑,她觉得众生是平等的。这一点,她从来没有说过,可是诩感受到了,她的心里没有束缚。极度的自由。她的出身没有绑住他。没有束缚她。她反以此为起点,去尽力的改变世道。”
刘琦听了,心向往之。坐的直了,听的很认真入心。这样的人,不管男女,都是令人尊敬的。不是因为她是吕布的女儿受人尊敬,而因为她的品格,受人尊敬。
没有尊卑,这一点听起来的确很矛盾,可是,想一想她历来所为,的确是这样的人。
“难怪大人会留在徐州。”袁耀道。
“称呼诩的字便可,无需大人小人,”贾诩笑道,“以后都是共事之人,这般称呼才好。”
袁耀从善如流,道:“冒犯了。”
“没有来过徐州的人,不会懂徐州的公平平等。”贾诩道:“这是最打动我的地方。徐州所为,皆是用心真心。与那些所谓贤者表现出来的爱民如子,虚怀若谷不同。完完全全不一样。”
袁耀逛了一天,已是感受到了,的确如此。
“所以,看过徐州以后,还能坚守自己的人,诩也觉得他另有他志,不是一般人。”贾诩道:“两位是来问是何人手笔的吧?!”
袁耀点头,道:“听文和之意,是知道何人所为?莫非此人在徐州?!”
“是,”贾诩道:“诸葛孔明。”
“他,此人是个隐士,听闻刘玄德到处在寻他。”刘琦愕然道:“不料他竟在徐州城。”
“在,还想走呢,”贾诩笑道:“人各有志,也勉强不得,只是眼下却不能放他。待到了时机,放了也罢了。”
“放了他?”刘琦道:“传闻此人有卧龙之才。”
“钴名之辈,既便有才,也不愿强留。强扭的瓜并不甜。”贾诩道:“便是阎先生,两位公子都能被徐州打动。然而他却在看过一切以后,不以为然,毫不为所动。这样的人,是个为了个人理想,个人名誉,不顾大义的人。留之并无用。他与诩不同,而刘玄德也与女公子完全不同。刘玄德之辈,可称英雄,天下多的也是英雄。可是诩以为,她是独一无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