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帝一听就哀哭,道:“一则不知猴年马月,朕不知可能活到那时,二则实不敢太指望与深信……”
受过太多欺骗,被时势所欺诈的人,实在是受了太多的苦,不敢再轻易信人了。
可是,又毫无出路,只能寄希望于此!
伏皇后也是忐忑,虽然诏书早已经送了出去,算算时日,应是早就到了徐州,可是,吕布究竟是不是下一个曹操,或者比曹操更甚,谁也不知道,而越是等待的焦心的时候,越是面临着可能的答案的时候,反而越是忐忑。
吕布终究是要奉诏,还是根本视而不见,便是伏皇后也没有底。可她终是要安抚献帝的,便道:“……昔在董卓手下时,却见他见陛下也是惶恐而战战兢兢,无有不尊,臣妾以为,他就算不奉诏,也未必有辱汉室之心!”
献帝点点头,心乱如麻。有些话,却不好说与伏皇后听。
原先是觉得吕布是个指望,可是渐渐也听到许多关于徐州的事,随着徐州的日益壮大,他还会不会将天子放在眼里,将汉室放在心里,谁又知道呢?!
他也许是可以不像曹操一样辱及汉室,但他也照样可以不将他这个帝王当一回事。因为他犯不着去辱,只需要取而代之就可以了!
当诸侯之力微大如海,而帝王只是一条小溪流的时候,大海不吞没,是仁慈,但也未必是好事。因为河流总会枯竭,汇聚入海的。那到时……
献帝是真的不知道,究竟现在忍气吞声,苟延残喘好,还是将来不管是哪一个争霸北方,取代汉室的好。
无非是活着受罪,死着憋屈,长痛短痛的区别!
献帝虽极年轻,可是支撑着他的尊严与精神的是这个身份,困住他的也同样是这个身份。这个身份给了他无敌的眼界,但这眼界也同样给他带来了无尽的痛苦。
熬着,一直熬着,年纪轻轻,连精气神都有点散了的感觉。
献帝真的是说不清心里什么感觉。
生在帝王家,是幸事,也是大不幸。
既便是他现在每日信道,想要缓解些痛苦,也依旧难以消受。
当面对这样的饭食的时候,当衣食住行,都要看身边的人的眼色的时候,他半点帝王的架子和脾气都不能有。
何时,汉室的帝王,连吃个饭食都是丞相恩赐的了?!
献帝抓起箸,哪怕没有什么胃口,依旧还是吃了几口。不吃也是不行的。若是不吃,立马就有人报到曹操处,说他对这饭食不满。
后果很严重!
曹操是不至于来与他算帐,但是,只要曹操表达出不悦,下一餐,可能比这更简陋。便是宫人指个桑骂个槐,光听着,都难受。
何苦呢?!
身为人这掌中之囚,半点自由也没有。
献帝吃着,只觉得这羹饭无敌的噎人。噎的噪子疼!
伏皇后给他抚着背,眼泪便是止都止不住的掉。
这天下有多大,这牢笼就有多大。这座宫殿,多么华丽,它就有多么不自由,困住了天下本应最尊贵的人。
而所谓宫殿,也不过是座日渐沉没的旧浮堆,总有一天,都得沉下去的!
有没有新的升起来,不知道。
但伏皇后知道,这种沉没,如果没有能够强大的力士将之托举起来,是根本不可能升上来的。而这种,真的可能吗?!
有这样的英雄,一面托举着天下,一面托举着天子,而真的不会取而代之吗?!
人的情感与理智,有时候是割裂的,情感上,他们身为汉室贵人,溺水的时候,最渴望的便是有人能够托举起他们,还能够帮着他们匡扶汉室。可是,理智上,他们却也更明白,如果有人有这个实力,又何必还要管什么汉室沉浮,帝室衰微,自己就已经上去了,甚至还要把汉室给踩在脚下。
这就是现实。
而等待着他们的结果不知是什么。而在这等待的过程之中,也有无尽的痛苦。不是打与骂的痛苦,而是另一种漫长的精神上的折磨!
既渴望是吕布来,又不敢渴望,又害怕是袁绍来。以袁绍如今的体量,便是连天子,都慑惧。他若进许都,只会是下一个董卓。
伏完进宫出来以后,就一直在叹气。
思来想去,终究是不甘心,便亲自来了董承府上说话。
董承忙斥退侍人,道:“国丈为何面有忧色?!”
伏完落泪道:“……老夫进宫去面见天子与皇后,不料如今的曹操越发的过份,竟是连天子的衣食都开始缩减,尤其是食物,与普通兵士无异。天子与娘娘不敢有异声,只能生生受之,老夫看了着实心疼。”
他拭泪道:“平日在宫里,也不知是何种处境,老夫又不能亲自服侍,若是能,便是割身上的肉与天子食用,也是能的。如今这,也只能在宫外叹气罢了。一点忙也帮不上。甚至连说都无法说出口。更不敢安抚天子,提都不能提。”
董承听完,脸色都胀红了,道:“果真?!”
“亲眼所见,岂能有假?!”伏完道:“群臣少有见天子之时,更是少见天子之衣食住行,哪能事事知晓?!此事曹贼也万不可能到处张扬。天子也不会说,若不是老夫撞见,哪里晓得去?!”
董承气的不轻,汉室帝王所受此之屈,便是他们作为臣子的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