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熙当然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便道:“既是如此,熙自命人送逢大人回前线。”
甚至还要向他道歉,道:“见大人从邺城出,不知是大人,手下不知情,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逢纪只一心想走,哪里还能顾得上袁熙给面子,吱吱唔唔的只说军情紧急,不能耽误,马上要走。
袁熙也巴不得送走他,立即安排了人送他离开。逢纪虽见了鬼一样,上了车马就跑了。
此时沮授也回过神来了,上前道:“此小人绝不能留。将军不若派人追而杀之于半途!”
在袁熙营中杀人肯定不行,但是半路被杀了,这也是常有的事,毕竟山贼多着呢!
袁熙却不语。
沮授认认真真的看着袁熙,心中染上失望,道:“……袁氏若败,公子还能独善其身否?!”
“非为此故!”袁熙羞愧的道:“父亲身边的人,熙并不敢作此主张,擅而杀之……”
沮授认真的看着他,哪里不知道他心里的顾虑,他是怕杀了逢纪,便是与袁尚为敌,便是选择了袁谭为主。这是大忌。
所以他宁愿放过这个小人走,也不愿意被迫背上这个。
稳妥吗!?稳妥极了,也符合袁熙一向的性格和行事方式。只是,为何那么的没有主张,没有担当呢?!
光看着都不对味。
沮授心里失望至极,他眼睛一错不错的看着袁熙,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平静的道:“……田丰被下狱,并不期望有人替他说话,以求赦免而出狱。只是田丰叫授务必出城,怕袁谭公子顾忌党争而不来救邺,因此叫吾只奔二公子处来,所期望的只是公子之救……公子的确救了,不叫人失望。这是义不容辞的事情。哪怕是本份,授心中也有对二公子的敬意……”
“然而,为了不被卷入纷争之中,宁纵小人,而违大义,宁守忠义之心,而不求犯错,此,亦为大道义矣?!”沮授眼睛不知怎么就湿了,他之前哭是伤心的,愤怒的,而此时却是绝望的。
“可怜元皓临死前将希望全抱于公子身上,以期公子一片赤子之心,救袁氏之意,定能临危受命,而担当重任……”沮授道:“可惜元皓终究是要失望了,哈哈哈……天降大任,却不敢担……哈哈哈,袁氏,袁氏,还能有什么将来?!”
袁熙是连头也不敢抬,羞愧的半晌都没话说,脸胀的通红。他有话说,他想说他不能,也不敢违于父命。他有千万的理由,可是面对着沮授,他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终究是不如英雄儿女的……
“沮授,休得对将军无礼……”袁熙身后的人喝道:“将军谨守父命,岂敢有违而谮越之行……”
“谨守本分……”沮授冷笑道:“简直可笑至极,公子都忘了自己也是公子了……就凭这般畏手畏尾的性格,能是那虎狼之师的对手?!若是那吕娴,她只怕早灭而杀之,还能还以大义,叫吕布,叫天下都不能置喙她大杀幸臣!她一介女子,公子恐怕远不及之吧?!”
袁熙胀红了脸,见身后有人已然拔剑,忙止之,道:“先生所指责的,熙也无话可说,说熙没有担当,不及女子,熙更无话可说……可是,再是如此,父亲有长子,宠幼,万也轮不到熙,熙并不敢谮越……”
沮授一时之间竟不知心里是何滋味,也懒得再理会袁熙,回头便跌跌撞撞的回了帐,道:“……生三子,都不及一女子的气概!都是没有胆识气魄的所谓公子,能成什么大事……?哈哈哈,元皓啊元皓,你死的可怜呐……一心要扶持袁氏,可惜都是一群扶不起来的烂泥!”
袁熙身后的诸将忍无可忍要去杀了沮授。
袁熙拦住了众将,道:“不得无礼!”
“将军!”众将道:“此人胡言乱语,堕将军威望,实不能忍!”
袁熙却羞愧不已,道:“我又有什么威望?!”
众人一滞,竟然被他堵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没有本事可以学本事,没有才能可以重用有才能的人,有脾气可以谦虚好学而礼贤下士,控制自己……世间一切,皆可以学。可唯独没有胆魄,却无法后天学来胆魄。这一点,如何弥补?!
袁熙什么都好,带兵打仗是一流的,从不掉链子,对人谦恭,对父亲尊敬,对兄长敬重,对幼弟友善,对将士们从不倨傲,对于跟着他的谋士们也加以重用,听从善言……
他什么都好,什么都好!可是就是太好了!好到心里没有雄心,没有痞气!空荡荡的,只剩下修养。
而那个吕娴,当初她进冀州时,可曾看出有什么教养和修养?!论学识,论修养,论礼仪,她哪里比得上袁熙?!哪里比得上真正的世家公子?!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人,她敢与小人长袖周旋,敢与袁公死皮赖脸,敢与田丰与众谋士称兄道弟……她敢独身进冀,她更敢以一女子之身,而挑衅父权,甚至可以说是驯化生父……她什么都不好,甚至连出身,连性别都是短板,可她,有着很多世家子都没有的胆识和胆魄!
所以,逼进冀州,才被小小一个徐州给掏了心窝。
袁氏还有救吗?!
沮授心痛于田丰之死,心里憎恨吕布。可是,却也知道,吕布能有这样的继承人,是他的大幸运,便是袁公也比不上这等的福气。
民间有言,家有贤儿,福及世代,家有不肖,祸不及三世而败。
说袁公的三个儿子不学无术,真不是,那是个顶个的优秀,可是,可是啊……
沮授远没有田丰死心眼,也远没有他刚直。
他喝了一夜的酒,伤心了一晚,第二天便面无表情的随军出征,往邺城去。
袁熙羞愧的很,不敢面对他,却叫他随行,道:“……先生,熙已叫阵于程昱,程昱若应战,当何言之?!熙已去信,只不知程昱可能听!还望先生高见!”
沮授能作出散尽家财的事,此时田丰一死,袁熙又这样,他早死心一半了,能来,也是为了遵循本心一直的坚持使然。
听了袁熙的话,也没给与脸色,只客气的道:“若对阵,先看他怎么说。”
袁熙见他对自己不热情,仿佛对自己没了指望的样子,心中羞愧更甚,忙应和。
他本来就不是争的性格,当然心里也不怨沮授说话直,他也有他的理由,上有父亲,又有兄长,下有宠爱的幼弟,怎么也轮不到他。他像个双面胶,还得粘合兄长与幼弟间的裂痕……他有如此多的理由,不敢争!
然而沮授却以为,甭管这些屁理由,你自己不想争,屁大的事都能成为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