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刚刚擅自开口了吗?”公孙珣怒极反笑。
曹破石登时大駭,只是连连叩首!
“说吧!”公孙珣此时也懒得计较了。“不割你耳朵了,若是有话想说就直说。”
曹破石不由大喜,然后一手捂着耳朵一手指着地上纸笔言道:“公孙郎中,能否让我写封书信?”
“你识字?”公孙珣不由大奇。
“朝中为官数十年,不识字也识字了。”曹破石尴尬言道。“只是写的极丑而已。”
“却也是小瞧你了。”公孙珣不以为意道。“也罢,既然如此我让人打水与你洗手,你速速写封信便是……是给家人所写?”
“正是!给我儿子与女婿……当然,我独子独女全都过继给了我大兄,也可说是侄子侄女。”
“你儿子……嗯,你侄子,是不是叫曹陵?似乎刚刚升任了太仆卿?现在应该是在官寺公干?”
“对!”
“你侄女嫁给了我尚书台同僚冯芳?此人听说最近也要高升?”
“对!”
“想不到你这种人也有舔犊之义,眼看着自己快要死了居然知道要给儿子女婿留封遗书……”
“……”
“怎么了?”公孙珣当即蹙眉问道。“你这是什么表情?怎么不写?”
“我是……”曹破石欲言又止。
“你是什么!”公孙珣愈发不耐道。“掉了一只耳朵就不会写字了吗?!一封遗书而已!”
“不是!”曹破石不由大急道。“我是想写信哄骗我儿子女婿过来此处,然后替我做质……虽然过继出去了,可过继出去了,就不该尽孝吗?”
“……”
“公孙郎中,你劫持我不过是因为我大兄与你们作对而已,既然如此,劫持我又或者是我儿子与女婿,并无区别!还请你看在我一把年纪的份上,等他们来了以后将我放掉!”
公孙珣目瞪口呆,然后旋即大笑:“左右不过是个亡命江湖的结局……既如此,你速速写来,我正要与冯兄他们把酒言欢!”
且不说公孙珣被曹破石的下限所震动的无以复加,另一边,曹府之中,罗慕其实并不能说是食言……他虽然没有在之前拦住曹破石,却是在曹破石的书信发出后,亲身拦住了曹节曹汉丰。
实际上,公孙珣能够在阳府之中与曹破石继续谈笑风生,靠的正是人家罗子羡!
“子羡,为何让人匆匆召我回家啊?”下午时分,曹节甫一从北宫中返回到家里,便直接到罗慕房中去了。“你脸色不好?可是伤口未愈?”
“不是脑袋上的创口,而是腹中有物,”堆满纸张的几案之后,罗慕强笑着答道。“不吐不快!”
曹节闻言不由尴尬一笑,然后便侧身坐到了门前,也不去看对方,只是扭头对着廊下渐渐拉长屋影言道:“我知道子羡是为了我好。但是子羡,你也不想想,破石将独子独女全都过继给了我,与我而言这是多大恩情?我虽然是做兄长的,在他面前却也是常常心虚,所以才会常常放纵他一二。”
“可是……”
“我晓得。”曹节赶紧言道。“不过你放心,经此一事,朝中再无人敢对我曹节下手,便是公孙珣也要去辽东襄平了……我来时路过尚书台,小冯亲口对我说的,说是卢植正在为他学生加急安排此事……既然如此,也无人会揪着破石的事情如何如何了。”
“可是大人,人皆有一死,便是智谋绝顶之人,也无法操纵死后之事,二爷他……”
曹节听到对方屡屡说到死字,也是不由皱眉,但终究是心中有愧,便依旧勉力言道:“既然如此,我便多加约束于他好了,等我死前,也一定把他撵回老家……子羡你看如何?”
“小子有罪!”
“什么?”曹节不由回头问道,门前的光线和屋内相差太多,又隔着一个几案,他一时根本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我说……小子有罪!”罗慕咬牙答道。“我有负大人,我与公孙珣暗通信息……”
“你胡说什么?”迎着西面的阳光,曹节惬意的拿下自己那两千石之冠,并轻轻弹了一下上面的灰尘,然后不由失笑。“你与公孙珣暗通之事乃是你我亲自定下来的计策,拿王甫等人出去骄阳球、公孙珣等人的心,再喂饱张让赵忠等人的胃口,然后再拿他们的惨像去连结所有内官……这些全都是你辛苦定下来的计策,然后我首肯的,何谈有罪?”
“小子说的暗通不是指之前的事情,不瞒大人……我今日中午刚刚去见了公孙珣,将昨夜之事全盘托出……小子有罪!”屋内阴影之下,罗慕的脸色有些扭曲和难看。
曹节没有去看这个被自己视为亲子的心腹,他只是低头继续吹了下官帽的灰尘,然后依旧面不改色:“无妨!说到底,彼辈毕竟有你有恩,你存了报恩之心也是人之常情,我又怎么会因为你知恩图报而怪你呢?再说了,你也应该知道,今日我入宫后那赵忠就在天子身侧,所以根本就没牵扯到彼辈……不过子羡,你能与我说我固然很高兴,但你之前直接找我求情,我也一定会答应的!一个只会借势乱蹦跶的小子而已,我真没放在眼里,哪里又能比得上你我之间的情分?!”
罗慕面上青筋乍现,然后却又缓和了下来,便继续勉力言道:“大人,不仅如此,我还建议公孙珣前去营救阳球等人的家眷,免得他们被二爷欺辱,还答应他,替他阻拦和拖延二爷。”
“无所谓了。”曹节不由叹道。“家眷而已……你知道我为何许久不会来吗?其实杨赐、刘宽、袁隗、桥玄全都入宫去面见天子求情去了!而天子对这几位还是有些尊重的,尤其是那两位帝师,情分不比我差。正如我们之前所言,谋逆之罪也不过是诛首恶的结果,这些家眷最多是流放边地而已。他救也就救了……无妨的。”
“不是这样的。”罗慕面色突然再度扭曲起来,好不容易才咬牙说出了下面一句话。“我其实,其实并未阻拦二爷……如我所料不差,如果二爷真管不住自己而在彼处作恶,如果公孙珣真是个豪杰而去亲身去救人……怕此时,二爷已经被公孙珣所制了!”
曹节微微眯了下眼睛,却是忽然醒悟,然后立即扔下手中两千石的高冠,就起身要去救人!
然而,沿着廊下走不过数步,他却又陡然反应了回来——自己弟弟此时恐怕确实已经在公孙珣手里了,要么已经死了,要么就是会被劫持着出洛……既然如此,此事还需要从长计议!是要大举围困,威逼对方,还是要虚与委蛇,以保全为主?而且,仓促间又该调动那里的人马?又该让谁去谈判?
一念至此,曹节倒是当机立断,决定以保全自己弟弟性命为主,便喊着远处的仆从,让对方去叫自己女婿冯芳火速过来……此人也是尚书台三十六名尚书郎之一,终究是可以与公孙珣说上话的。然后,他又返回到罗慕的屋子里,不仅是想趁自己女婿到来前质问一二,更是解铃终须系铃人,要对方放弃掉那个愚蠢想法,并给自己出个主意!
只是……
只是刚一回到罗慕屋内,曹节便不由惊慌失措……原来,那被自己当成亲儿子一般对待的大胡子文士居然面色扭曲、滚到在地,甚至将屋内几案、矮凳、纸笔、陶器蹬的凌乱不堪。
感情自己弟弟不一定先死,这干儿子就要先死了吗?!
“子羡是怎么了?”回过神后,曹节不由大恸,哪里还管什么质问的事情,直接上前扶住对方。“为何如此啊?”
“大人,疼!”罗慕面色扭曲,一开口眼泪鼻涕便忍不住都流了出来。
“哪里疼?!”曹节愈发惊慌。“说与我听!”
“腹中……”罗慕满脸涨红,声音嘶哑。“我做下此事,自然知道日后大人子女难容我,却又无家可归,无处可去,所以便存了死意!而又自知有罪,便用了吞金之法,以此向大人谢罪!”
曹节目瞪口呆,然后旋即泪流满面:“何至于此啊?何至于此啊?”
“我知道吞金之法会毁坏脏器,疼痛如用刑。”罗慕捂着肚子愈发难以忍受。“却不想如此疼痛……”
曹节泪流不止,想要喊人呼救,却又自知无用……吞金之法,本来就是靠着金属棱角毁坏脏器的一种酷刑,而且一旦吞下几乎没有幸理!不然呢,如此局面难道仓促间还能开膛破肚救人吗?
“大人,”罗慕咬牙继续说道。“我不后悔……二爷真的会给曹氏招来灭顶之灾,我是刻意要除去他的,可我也知道你们是骨肉之情,我蒙您大恩,只能与他抵命!”
曹节听到此言,愈发痛哭不止:“子羡真不知道吗,我也视你为骨肉的!!!”
“大人。”罗慕痛苦不堪,根本听不到对方话语,只能自顾自的用言语交代。“我还有一事求你……若二爷真的身死,便也是我杀的,昔日我落魄之时,那公孙珣与我有救命之恩,若能饶他,请你务必饶他……而且,公孙氏居于辽西要冲,树大根深,开枝散叶,殷实富有,未必就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曹节泪流不断,却是无言以对。
“天下将乱,北宫不可以久恃,曹氏迟早失势……我都写在了遗书之中。”不知为何,罗慕忽然觉得浑身舒服了不少,语言居然也流利起来,眼神也清亮了许多。“总而言之,往后几年大人身兼内外,一定要约束子弟、和光同尘,万万不要再揽权专政了!只要不触怒天子,便可以趁机努力施恩于外朝,年轻豪杰无论是谁都要多多忍让……”话到此处,罗慕气若游丝,然后目光渐渐涣散,却也是陡然醒悟。“这些都已经写入遗书,不该多言的……只望大人努力加餐……我死后,求归葬……”
一言未决,罗子羡已然是悄无声息,曹节则大恸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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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罗慕)归,事发,曹氏幽囚考掠,五毒参至,又烧鋘斧,使就挟于肘腋。幕慷慨无言,色不变容。或问曰:‘岂不疼哉?’幕俯身拾熟肉而食,依旧不言,曹氏终无能为也。待曹节自北宫而返,闻之大怒,亲往斥之。幕乃曰:‘大人诬毒忠良,吾往告之,义也;受大人至恩,背主而通,实不忠也。故来时已吞金入腹,疼如刀绞,自刑求死!不死者,未得见大人也!’节大惊,复大恸。幕复徐徐曰:‘天下大势终不在阉尹,愿大人多行义事,以全家族,亦当勉力加餐……’言不罢,立死于当时。时人皆叹!”——《旧燕书》.独行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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