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于禁是一个出色的将军,给他一个公平的战场,他是不会畏惧任何对手的,而且他的部队本身就是针对骑兵的长枪大弩,还兵力充足……可是,刚刚抛弃了阵型,正在行军途中的他根本就是遭遇到了最糟糕的情况。
他固然是接到了袁绍的命令,但尚未来得及作出全面的调整,对面便已经有骑兵涌了过来,而且是最让人无奈和头疼的败兵!
败兵之后是因为增加了数千匈奴骑兵,使得的数量进一步提升的滚滚铁流!
于禁已经拼尽全力了,他亲自大声呼喊传令,摇旗示意,要求周围的部队停下脚步举起长矛接阵迎敌,不要顾及败兵生死,一视同仁……毕竟,步兵想要对付骑兵,无论如何,都需要结阵防御与远程杀伤,否则毫无意义。
不得不承认的是,于禁平日里的治军之严谨在非常时期起到了绝佳的作用,虽然事发仓促,可其人大旗周边却还是汇集了上千士卒勉强结成了一个防御阵型,并用鲜血和矛锋阻拦住了自家溃败而来的骑兵,甚至救下了郭图。
而且,这种停驻结阵的趋势随着他稳住了前军,还在不停地向后方蔓延。
数百步外,袁绍远远看到这一幕,几乎是惊喜交加,一瞬间他又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如果于禁真能力挽狂澜,在这种情况下堵住对方,那么等鞠义、李进的支援到达后,胜利恐怕还要两说。
然而,对面的徐荣没有半点犹豫,也没有给于禁与袁绍半点机会……在试图冲垮于禁临时组建的矛阵失败以后,在付出了稍许伤亡之后,随着其人的直接命令,无数骑兵立即放弃了这块难啃的骨头,转而直接从于禁前军身侧饶了过去,然后朝着对方身后将那些来不及结阵的矛兵,来不及弯弓的弓弩手奋力践踏而去。
后者完全没有保护,他们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铁流所淹没。
一时间,于禁和他少许前军以及部分侍卫结成的这个矛阵,宛如迎着洪水的一块顽石,洪水无法摧毁它,却可以轻易绕到他背后,去继续冲垮一切,并最终使得这块石头的努力化为乌有。
这就是骑兵在战场上的作用,这个兵种的机动性从来都不是战略上的,而是战术上的。这也是徐荣徐伯进的作用,公孙珣将这最要命的一击交给这个人,是因为他有着丰富的大规模骑兵作战经验,面对着于禁这样可能突兀出现的对手,他不会犯错,不会纠缠,他知道什么才是骑兵的胜利。
由于白马义从的存在,仿佛镶了一个白边的铁流继续滚滚向前,卷起的事物也越来越多,战场上,成千上万的袁军败兵宛如泡沫一般被滚滚奔驰起来的上万骑兵拍打在左右两岸,然后又带走了一片片岸边的沙土……先是袁绍、陈宫、于禁,然后是中军处偏后方的郗虑、是仪、陈琳、荀堪等文士,几乎所有人都目睹了这支强大骑兵的力量,看着对方宛如洪水猛兽一般的表现而惊愕目瞪口呆,却偏偏又无能为力。
这个时候,真正能拯救局势的并不是笨重的中军,而是另外两拨人,一拨是袁军右翼被徐荣的这万骑铁流所隔开的鞠义、李进二部,一拨是后军的沮授、韩猛所部。
毕竟,徐荣的进军路线正是之前袁军所设计的那个巨大的空虚地带,所以此时袁军唯一的自我拯救方式就是按照原计划完成那个铁桶阵。
可是,袁军东面那个针对骑兵的三角步兵大阵,在失去了拖在身后的于禁部以后,不仅仅是失去了三分之一的战术威力,更是失去了一个战略支点……一个三角形失去了一个点,根本就是质的变化,最明显的一个,就是它没有了战略上的稳定性,及其容易被挤压变形。
所以,面对着正前方徐晃的全力压上,面对着内侧徐荣一万余铁骑的强势突入,面对着外侧数量也足足有八千骑的韩当部奋力包抄,被挤压在中间的鞠义和李进根本不敢动弹,这两个沙场宿将心里非常清楚,他们一旦移动,就会被三面带来的压力一起挤压,然后失去维持阵型的力量,最终沦为被屠杀的对象。
至于沮授所部的后军,作为兜底者,在原本在计划中,面对着一个尽全力而为的陷阱,还要担心会不会被公孙珣给突破成功,此时失去了一侧的保护,又有什么资格去拦住这么多已经冲起来的骑兵与无数溃兵呢?
一个勉强凑成的铁桶阵,一旦失去了一块铁板,便不可能再盛水,有些事情从于禁脱离原位以后就已经被注定了!
实际上,最后兜底的犹然有两部甲士,正当面乃是韩猛亲自带领,最外侧的却是沮授之子沮鹄所领,二将一个奋勇向前,试图螳臂当车,为张飞轻易所挑杀;另一个,面对着韩当从侧翼包裹而来的滚滚铁流,却是在惊慌之下直接选择了后撤,然后淹没于乱军之中。
至于后军大将沮授,在一辆高大战车之上亲眼望见韩当所部轻易淹没了自己儿子的所在,并汇集了徐荣中突大队以后,眼眶泛红之余,却只是下令后军以自己为中心,外矛内弓,开始设置圆形防御阵地。
这是知道自己已经无力阻拦对方骑兵后的无奈之举……如此或许还能接应一下袁绍和主力部队的后撤。
然而,哪怕是忍着对亲子安危的担忧作出如此尽职尽责之举,却仅仅是换来也许二字罢了,因为徐荣与韩当成功汇合以后,总数达到两万的骑兵并没有任何停止的意思,他们开始自东向西,从沮授身侧、从袁军后方,尝试真正的大规模绕后包抄!
“子伯把握临战之机的水准已经到了极致。”下午阳光之下,远远未到傍晚时分的时候,公孙珣便听到了前线翎羽卫士关于韩当与徐荣合流的汇报,却是率先当众称赞了一句娄圭,然后才重新起身上马。“今日听到他说可以出兵,我便知道大局已定……走吧!摇动旗帜!全军擂鼓!传令程德谋与审正南,自西向东,自南至北,全军压上……今日一战务必要成大功!”
众人不敢怠慢,自娄圭、关羽以下,尽数上马,然后随公孙珣一起亲自催动全军向前。十万之众,一拥而上,原来只是骑兵的滚滚铁流瞬间演化成了铺天盖地的怒海波涛。
而就在这时,面对着如此场景,已经心乱如麻、手脚冰凉的袁绍却陡然间听到了耳畔的鸣锣声。
鸣锣亦称鸣金,乃是撤军之号。
袁绍有些眼神涣散的看向了发出此令的陈宫,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主公且退。”出乎意料,陈公台此时居然神色清明,指挥调度明确,其人先对袁绍微微示意,复又指向了被他喊来的部将吕翔。“吕校尉,前军交与我,你来主持中军,务必护送主公与中军后方诸位先生退往梁期……此战固然已败,但梁期城距此只有十余里而已,对方杀伤有限,而中军甲仗俱全,全速而走的话退入城中不是什么难事,请你务必尽人臣之责!”
生死攸关时刻,吕翔倒也没有犹豫,其人不管已经失态的袁绍,直接下令中军虎卫护卫着袁绍的驷马鼓车掉头向南而去。
然而,片刻之后,这个兖州豪强,也是陈宫邻郡出身的将领却又专门回转,朝着陈宫的车子下马叩首,眼中落泪:“长史,事至于此,不如一起走吧?!若实在不行,我来指挥前军便是,只望长史能看顾我家族……”
“这个责任,不是足下能担起来的。”陈宫立在车上回头而应,居然依旧冷静至极。“唯独我死,则此战方无人可咎,你们也能继续安心辅佐主公重整大局……而且再说了,为人总幕府,总揽全局,而主公也言听计从,却把局势败坏到这个地步,从私人而言,又怎么有脸回去呢?遑论十万之众,多少性命……总之,主公安危系在你身,赶紧走吧!唯独记住一事,路上若是遇到许子远或沮公与,可以让出兵权让他们做主。但若遇到郭公则、荀友若等颍川人,乃至于从梁期城中出援的辛仲治,却是万万不能给他们兵权的。”
吕翔垂泪不止,却终于是转身打马而走。
另一边,陈宫既然目送吕翔护送袁绍车驾南行,便复又回头准备组织前军阻拦,但回过头来,其人才失落发现,短短片刻之间,随着袁绍的撤离与对方大军压上,前军居然已经失措崩溃,纷纷后逃,俨然再无法指挥了。
如此情形,陈公台仰天一叹,却是干脆上前推下车夫,让其人自去逃命,然后便解开发冠、拿下发髻,以乱发遮面,亲自驾车逆流而上。
顷刻,为赵云部所斩,时年三十六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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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祖既至邯郸,遂下战书……宫于梁期城中说绍曰:‘今卫将军至,聚众十万,号曰无敌,然主公兵精粮足,未必逊也,吾闻战有四分胜可为,而今平分胜负,虽败亦可退而固守,何言不能战乎?且夫,卫将军常胜而严苛,一败而人心俱丧;主公屡败而宽仁,一胜而天下归心。独若今持十万众而无所为,则天下失望,主公失本,何所成邪!’绍善之,遂出而野战……后宫见绍败,乃于阵中叹恨曰:‘今战皆在于吾,吾闻君子陷人于危,必同其难、当其责,岂可南归以偷生乎!’乃免冠以发遮面,驱车北向,赴太祖军而死,太祖敬其意,全其衣冠而葬。”——《旧燕书》.世家第一
PS:好久没得病了,牙龈发炎真的好酸爽……最后,这章还是没一口气写完,磕头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