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家主道:“小侄没事,如今在后头休息呢,周师弟想见,这便让人带路。”随后唤了一个低阶修士过来,吩咐了几句。
这周师弟便拱了拱手,同样轻慢地扫过陌天歌一眼,跟着那低阶修士去了。
待这人走开,俞家主叹了口气,转头向陌天歌道:“陌道友请别在意,这位周师弟历来性子如此,倒不是有什么坏心。”
陌天歌笑笑,这种人她见得多了,但是没一个像这位周师弟做得这么明显的。便是魏佳思,也只是面上高傲罢了,断不会用这种眼神看人,也不会颐指气使。惟有这位周师弟,着实让人生厌。
看陌天歌的神色,俞家主大略猜出她的心思,有些尴尬,但也没再多说。这周师弟又不是俞家的人,他看在自己侄儿的面上,劝慰一句已经够了。
两人沉默地站在这俞家城楼之上,看着远处。偶尔会有遁光经过,还有斗法的光芒。
这两天,他们从外面进来的修士口中听说了目前的形势,眼下情况相当不好。他们这些丹鼎门的弟子,已经尽数被派出战,便连杂役弟子也不例外。杂役弟子竟也上战场,可见战事惨烈到什么境地。
后来,丹鼎门的护山大阵碎裂了部分,依附于它的修仙家族,都收到了丹鼎门出战之令。当然,并不是所有家族都听令,眼下丹鼎门危在旦夕,自然有人想要独善其身,不过妖兽可不会和人类和谈,他们也仅仅只能期望自己运气好,别被高阶妖兽碰上而已。
俞家之所以会参战,也是多方面的缘故。一则俞家太小了,想着保存实力再择强者依附,倒不如拼上几条命赌丹鼎门这样延续数千年的门派不会被一次妖兽之乱打倒。二则,俞家有前途的筑基修士,已在此次乱战中死去了一名,他们愤怒之余,倒是放开了。再坏也坏不到哪去,保存实力也不一定保存得住,干脆拼命算了。
如此,陌天歌倒是对这位俞家主颇为感佩,能如此决断,这位俞家主也算是个人物。
听说丹鼎门又发出了无数求助的传讯符,想必过上一月半月,会有同道来援——太早了那些人不想牺牲,太晚了丹鼎门被打倒,到时只怕打击了整个昆吾的炼丹水平,想来他们只要熬到那时候就好。
两人默默地看了一阵,俞家主忽然说道:“再过几天,就是过年了。”
陌天歌一怔。修炼无岁月,修士都不关注这等俗礼,无论是在云雾派或玄清门,还是跟二叔在一起,都不曾过过年,顶多只是告诉她又长了一岁而已。这位俞家主忽然这般提起,看来他们修仙家族的人,大概比较重视这些。
俞家主望着远处的火光,低落地笑道:“去年过年的时候,我另一位侄孙刚刚三十岁,便晋阶筑基,那时我们还以为俞家前程光明,有可能要出一位结丹修士了,却没料到,今年过年,我那侄孙已然陨落了……”
这位俞家主什么也没说,但陌天歌还是感觉到了他的悲哀之意。对于修仙家族的人来说,后继无人大概是最悲哀的事,就像当年的叶家,即便出了一位惊才绝艳的结丹修士,无人继承,终是黯然退出青蒙山。
俞家主擦了擦眼角,转头笑道:“陌道友莫怪,人老了,就爱胡思乱想,唉……”
陌天歌摇了摇头:“这没什么……”
两人又沉默了一阵,俞家主问道:“陌道友年纪颇轻,倒不似驻颜之术,不知年岁几何?”
陌天歌顿了顿,相问年纪,是修士之间极少的行为,不过这位俞家主年纪颇大,当作长辈也没什么。她想了想,答道:“过了这个年,在下就二十五了。”
“二十五!”俞家主一惊,“陌道友如今筑基中期的修为,竟然只有二十五?”
陌天歌点头。虽然说出来惊奇,但筑基中期并非多么惊世骇俗的修为,倒也无妨。
俞家主由衷叹道:“难怪令师姐赞你年轻有为。我还以为我那侄孙便是在大门派精英弟子中也算出色的了,与道友一比,当真是不值一提。”
陌天歌笑了笑,没有得意:“俞家主太客气了,其实我也刚筑基不久,只因长辈爱怜,又得了些机缘,才进入中期,说起来颇为惭愧。”
“诶!”俞家主认真道,“机缘也是实力的一部分,陌道友实在不必如此谦虚。换成是我那几个不成才的儿孙,便是给他们天大的机缘,恐怕也不能晋阶到如此境地。”
俞家主的赞赏,陌天歌仍然是笑着拱了拱手。俞家主这话却是不知道她遇到了多大的机缘。得到混元功法,她自身的废灵根一下变成了天纵之资;得到化神期修士指点,她的修炼之途将来最起码比别人少一二十年;再加上五灵修身之缘,她算是一下子将化神诀的修炼时间减少大半;最后是虚天境,她虽然还没来得及使用其中最大的财富,可眼下这阵法便是由其中得来。
若是在此之前,她必定也与俞家主一样,以为机缘只是辅助而已,然而得到之后,方知机缘这东西,着实不可小视。当年昆吾曾经流传,一个资质极差的修士,得到天大的机缘,修到了元婴期,一身神通横行天极,如今看来,却是实情。
俞家主又道:“陌道友,却不知你等师姐妹,是出自玄清门哪位真人门下?”
她们来之时,只说奉师长之命,接受丹鼎门调度前来援助,却没有说明师长名姓,以俞家主这等身份,大概是没资格知道这些事的。
不过,此事倒也不是秘不可宣。陌天歌道:“我几位师姐,都是玄因师伯门下,我亦是由玄因师伯教导,可算是同出一门。”
“原来如此……”为何她单独唤师伯,俞家主倒没多问,这等事皆是个人秘事。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这位俞家主看她年纪轻轻便有这等修为,待人接物又很稳重,颇有交好之意,陌天歌便也和悦相对——结下一段缘分,说不定今后还真的有用。
正说着,有人来报,那位俞家的年轻筑基修士伤势有变,俞家主担心不已,即刻赶去了。陌天歌本来不打算管,却正好是韩清玉前来接班,暗暗指令她跟去看看情况。
跟着俞家主入了俞家内院,进房间之时,又收到那位周师弟的敌视目光。
陌天歌扬了扬唇,有些无奈。这位周师弟,筑基修士看来有接近四十岁的容貌,少说也是一百多岁的年纪了,竟还这么幼稚,这丹鼎门的弟子,看来也不怎么样。
“阿熙,你怎么样?!” 这般称呼,俞家主看来与这位修士关系十分亲近。
那位年轻的俞家修士躺在床上,神色黯淡,露出苦笑:“大伯,我……我对不起……”
“阿熙,你莫说这种话!”俞家主紧紧握着此人的手,安抚道,“你好好养伤,会好起来的,我们的碧珩丹还多得很……”
“大伯!”这人打断他的话,目光中露出哀切之意,“大伯,我的伤……我自己清楚。也许,伤可以好,可是……可是我大概已经被打回炼气期了……”
俞家主闻听此言,神情巨震,陌天歌看到,他握着这人的手微微地发抖。
打回炼气期,陌天歌知道这伤有多严重。境界倒退这种事,好一些的,花上数年把修为练回来,差一些的……只怕终身都难有寸近。
“大伯……”此人看到俞家主如此神色,眼中有眼泪滚出来,“我……我对不起你,这五十多年,你尽力培养我,我却……却……”
“不,”俞家主回过神,却是镇定下来了,声音坚决,“阿熙,你放心,等到战事结束了,大伯会帮你想办法的。现在别多想,我们俞家还好,眼下撑过这一关才是。”
此人抹掉眼泪,大约是不想俞家主再伤心,亦点着头:“是,大伯你尽管放心,我……我还不想死……”
然而,陌天歌分明在他眼中看到了落寞之意,分明是知道自己好不了。陌天歌暗暗摇头,以她的眼力,大概能看出来,此人确实不好,经脉受损严重,便是丹田无碍,至少也要退回筑基初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