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羲转开脸,有些难以面对她的目光,极力压抑自己的语气:“我与你父亲在天魔山中困了将近十年,其中遇险无数,我们身上亦负了伤。后来,你父亲伤重,拖不下去,而我又一直困于修为境界,无法脱身。最后……你父亲实在拖不下去了,便说全力助我脱困,若我当真逃得性命,就答允他几件事……”
这段往事,他原本并没有太在意,此生所经历过的危险,岂只天魔山而已,可现在对他的意义却不一样。倘若当年,他没有在天魔山遇到叶海,倘若他没有和叶海一同被困,倘若他没有答应叶海的要求……他们这一生,恐怕都不会有所牵扯。
“……”犹豫了一下,他终是唤道,“天歌,你父亲之事,我……我为了自己,还是……”
陌天歌目光动了动,摇了摇头:“师兄不必如此,就算没有你,我父亲终是会困死天魔山,何况你也应了他许多事,算是扯平了。”
秦羲沉默。他原来并不觉得这件事自己做得不对,以修仙者的个性,叶海伤重之时,他便是强夺叶海的修为,也算不得多大的罪过,可他不是那种不顾心境之人,所以与之公平交易,如此无愧于他人,也能让自己免于心魔。可是,事关她的身世,他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丝愧疚来。
两人坐了一会儿,秦羲有些受不了这样的沉默,主动开口:“当年你父亲陨落的地方,我记得很清楚,那时我没有将他的骸骨带出来,也不知这么多年,是否还完好。我们进了天魔山,去那里看一看好了。”
陌天歌勉强笑了笑,没答话。她本不该如此在意尸骨,就如当年,她没能寻回天巧的骨灰,秦羲这样跟她说,修仙之人,不当拘于外物,人已死,安葬之事不过安慰了活人而已,一些自当随心。只不过,父亲之死,是她心中惦记了这么多年的心结,她还是希望有始有终,将父亲的尸骨带回来与母亲合葬。
见她还是不说话,琢磨了一会儿,秦羲又道:“我们此行,除了他们四人,还有一位古剑派的修士没到,等那人也来了,我们就可以动身了。”
“嗯。”陌天歌轻轻应了声。反正这些事情,他自有主意,自己干涉不了。
两人实在无话,又枯坐了一会儿,陌天歌便问:“守静师兄,我们还要在这里留多久?”
“估计三五日吧,古剑派离此不远,那一位早已发讯告知,想必就这一两日动身。”
“……”
到最后,秦羲有点受不了这沉默了,主动想说话,陌天歌却先一步起身:“师兄,我先去调息一会儿,不知我住哪里?”
秦羲眼中掠过失望,指了指旁边:“你随意挑一间就是,无碍的。”
“好。”陌天歌一句话也没多说,迳自去了。
秦羲一个人独坐了一会儿,看着桌上两杯茶,忽然做了一件很可笑的事。他伸手端过她根本没喝过的茶杯,饮尽了,把杯子揣进了怀里。
雷冬青和凤娘子,秦羲和陌天歌都走了以后,厢房内的枯木道人和童天运二人无言对坐了一会儿,枯木道人一抬手,一道隔音结界出现在两人周围。
“童道友,你怎么看?”
童天运沉吟片刻,拈起一枚黑棋,放置在空荡荡的棋桌上:“究竟怎么样,还要走着看。”
枯木道人摸了摸自己的胡须,却笑了:“童道友,看来你对这位清微真人评价颇高。”
童天运干巴巴几乎没肉的瘦脸上露出笑意:“一个刚刚结丹的修士,能做到这程度已是不易了,不愧是名门高徒啊!”
枯木道人颔首:“你们二人斗法,我竟无法感应,可知这位清微真人神识亦是不凡。一个结丹初期修士,说不定连境界也还稳,竟能做到这个地步,着实不易。”话到此处,他又话意一转,“不过,这样是不是太草率了?不管是雷冬青还是凤娘子,还是那位景道友,都是昆吾成名的结丹修士,哪怕他秦守静修为超过我们所有人,带一个刚刚结丹的新手,似乎有些……”
“枯木兄何必担心呢?”童天运却笑咪咪的,他那张脸本就干枯瘦小,笑起来着实可怖,“不如你这样想,这位清微真人,据说天资极高,远超同辈,如今年纪轻轻就结成金丹,号称玄清门最有天分的天才修士。这样的人物,前程不可限量,为何他们却愿意让她跟去天魔山冒险?要知道,我们这些人中,你我二人寿元无多,又是散修,不得不去拼一把;凤娘子和雷冬青,还有那位景道友,都是各有苦衷;便是那秦守静,虽然年纪还轻,修为也最高,可他却是三次结婴未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不得不去冒险。这位清微道友呢?且不说她自己有什么理由,玄清门为什么要放人?也许是相信秦守静可以护住她,但她如果当真是个草包,也不值得秦守静相护吧?”
“……这也是。”枯木道人拈起白棋,放在黑棋的对角,“不过,有这样的神识,这位清微道友必定不是草包了,就是不知道配不配得上天才的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