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行医之人属于三教九流之中的中九流。
医学方技,属于技艺类的东西,属于孔老夫子眼中最不屑的一类。
由此历来传承,在这方面即使取得再大的成就也属于次一等的,没什么大出息,被视为“儒之小道”,不到万不得已,没人会去学这个。
而相比于看人医的兽医,那就自然更低了一等。
这个道理,秋叶红知道,当然,她知道这里有很多规矩不和她的理念。
例如女子的地位,例如主仆之别,例如大夫的低微。
但她也知道,既来之则安之,来到人家的地盘就得听人家的,她绝对不会做一个开创新世纪新思想的,举着改革旗帜解放落后思想大旗的先锋。
她要做的就是安身立命,好好的过完这几十年的寿命。
但是这不代表她就完全没了自尊,没了思想,没了该有的脾气。
所以此时走在通往知府衙门路上的秋叶红,很生气,以至于她原本见人带笑的脸都绷得紧紧的,虽然背着药箱,但大步如风,看在众人眼里,这个小姑娘实在有失女子身份!
伺候畜生的!我是伺候畜生的!秋叶红愤愤的想!在他们眼里,或者在更多人眼里,我就是个伺候牲畜的!
哪怕救了再多牲畜的命!畜生的命算不得命,所以他们这些兽医说破天,也不过是个伺候牲畜的!
所以那些官府人家富贵人家,治好了高兴了打赏你几个钱,治不好不高兴了,打你个半死也只能自认倒霉。
这样一想,不过是个有着技术含量的乞丐。
“小大姐儿!这不是秋叶堂的小大姐儿吗!”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打断了秋叶红的闷思。
她寻声看去,见自己已经走过最繁华的集市,正穿过一条略显脏乱的市场。
秋叶红认得这里,这里就是绍兴府的牲畜买卖市场,此时喊她名字的,是一个面生的老汉,手里头牵着两头牛,正面带兴奋的冲她招手。
“这就是秋叶堂的小神医呢,我这头牛,全靠小大姐儿开了两服药,才保住了命,如今也能牵出来买个钱,保一家子的活路了!”老汉有些激动的冲秋叶红作揖,又有些得意的冲四面的众人说道。
秋叶红出诊的记录还不是很多,所以她还记得,这个老汉跟当日难产牛那一家是邻村。
听说她的神技又好心,便找了过来,也不是什么大病,不过是口腔溃疡,吹了两天青黛散就好了,难为的他还这样记得。
围在那老汉四周的人,都是跟牲畜交易有关的人,牲畜对他们来说就是金钱,就是身家性命,一听说这个小姑娘是兽医,顿时都倍感兴趣。
“我知道,就是治好二根家那头难产牛的小姑娘吧!昨个儿二根将小牛买了,捧着钱笑得嘴都咧了!”有人说道。
如今这个时候,牲畜难产比妇人生子难产更为凶险,不像人都专门伺候生产的稳婆,牲畜们粗壮,一般没事,但一旦有事,基本上是看天留命罢了。
当日秋叶红出手不仅保了母牛,还保住了牛崽子,名声在四邻八村都传开了,周围的人更加兴奋,干脆都跑出来想要看清楚这个小大夫的样子。
“小大姐儿,你这是…….”直到这时,大家才看到黑着脸紧跟在秋叶红身后的那三个公差,以及哭丧着脸的胖哥,便惊异的问道。
“知府大人的马病了,我去看看。”秋叶红冲他们淡然一笑,僵硬的面容便松懈下来。
她原本就是个性子从容的人,此时再想,竟觉得自己方才有点太过小心眼了,那样的牛角尖可钻不得!她知道自己做什么的就行了,别的人看法,哪里能左右,生那闲气做什么!
说白了,人生在世,其实都不过是在向生活乞讨而已,高贵如皇帝也保不住有受白眼的时候。
“哦,小大姐儿好手艺,一定能看好。”那老汉便信心满满的说道,似乎他们说的是今天天气不错。
秋叶红被他说的一笑,道声承你吉言,便越过众人去了,留下身后众人依旧热闹的议论纷纷。
“这小姑娘,莫非真是个兽医?”看到这状况,一个公差低声向同伴们说道。
“哼,她最好是这样!要不然,有她惨的!你以为咱们知府老爷不打女人么?”另一个哼了声,面无表情的说道。
知府衙门秋叶红已经来过了,不过那几次都是去旁边的驿站,此时被人带着穿过一旁的角门向内走去,却是头一次。
她好奇的看着四周不同于家宅的建筑园艺,忽略了门口那几个差役“又来一个送死的”同情的眼神。
走进一个花厅,里面站着七八个中年男子,一个个青衣布巾,身前都放着一个药箱,看到她进来,都面露惊讶。
“在这里等着吧。”公差没声好气的说道,甩手就走了出去。
秋叶红便暗自撇撇嘴,就在门边站着,胖哥抱着药箱苦着脸就在地下坐。
屋内七个人年纪都差不多,各自捻须沉思,并不交谈,看到秋叶红进来,面上一时惊讶,旋即有人撇撇嘴,也有人暗自摇头。
“想钱都想疯了,也不看这是什么钱,都想来挣!”一个面色苍白大约五十左右的男人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