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手把玩着手机,一手摸着下巴,看着电脑屏幕上的日程表若有所思。
瞥了眼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了,看来今晚得临时给自己加一场班了。
兰净珩无奈叹口气后,起身到咖啡机前打了杯咖啡,又从冰箱里拿出一袋面包,才回到了办公桌前坐下,搓了搓手继续写方略。
由于盯着电脑屏幕思考得入迷,嘴里叼着片面包久久没吃进去,直到掉桌上了才又捡起来继续吃。
忙碌一夜他揉揉眼睛再次看时间,已经是凌晨四点了,为以防万一,他还做了工作预案。
不能让自己的私事,成为有心人用来拿捏自己的把柄,尤其是涉及到迟氏,更不可以。
草草睡了几个小时,便起床洗漱,换了身颜色稍微清爽些的休闲西装。
为了能与迟氏的家庭医生愉快的沟通病情及治疗方案,他把自己压箱底的医师资格证书和医师执业证书一并带上车,随后按约定好的时间来到了玄武山庄。
在主屋门口,他聊博一笑地向阴沉着脸的迟砚书打招呼,并没有得到欢迎的回应,为防止场面尴尬,迟博川热情洋溢地将他请进了屋内坐下。
大管家给他们上了茶后,便去将玄武山庄内的所有家庭医生请了过来,然后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他们的讨论。
就现有症状分析后,初步得出迟清野具有自毁倾向的结论,具体情况还得通过持续观察才能确定。
而自毁倾向的特点,就是有一种极端的偏执,常常为了逃避或者忘记宁愿陷入无法自拔的毁灭境地,例如她现在与自己较劲的绝食行为,就非常典型。
坐在正中间的迟砚书全程沉默不语,静静地听着他的分析,及对该治疗方案的解释。
听他的意思,应该是想进行一对一的开导治疗,希望大家都能尽力配合,做到不过多的干预其过程。
面对年纪轻轻就到了正高级别的兰净珩,迟砚书虽对他心存顾忌,却又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有真本事在身上。
然而,因为主意是迟博川出的,虽然他已经跟迟砚书做了各种保证,但他看到迟砚书这副郁结模样,心里还是虚得很。
大管家似看出了迟博川的心思,以及迟砚书的顾虑,便主动说道:“二少爷,三少爷,请不要太过担忧,鄙人会协助兰先生将清野小姐照顾好,若有什么事也定会及时向各位汇报,所以请放心的去解决手头上的要事吧。”
言下之意,自然是:对方若有异常,定及时汇报,宁错不放过,还请放心。
一直绷着脸的迟砚书在众人关切的目光下,瞥了眼满脸期待与忐忑的迟博川,终于松口道:“好,那就有劳各位费心了。”
此刻,迟博川心里的石头才终于放下,他故作轻松地当着所有人的面,向兰净珩交代了几句后,又试探性地看了下迟砚书的眼色,才宣布散会。
虽然还想多加逗留,但秘书那边催得紧,于是迟砚书在其他人走后,刻意压低声音对兰净珩提醒道:“我很感激你每一次的暗室逢灯,但这栋房子里有很多监控,所以……望自重。”
“当然。”兰净珩意味深长地莞尔道。
闻到硝烟味的迟博川立马过来圆场道:“啊哈哈,那么我们就先去忙了,有事随时联系,辛苦啦。”
说完,他便拉着一脸不爽的迟砚书往外走,而兰净珩只是笑着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因为无效的解释不过是在内耗,应当把精力放在更重要的地方。
随后,大管家带他简单的参观了一下主屋,两千多平方米的房子,有上下三层,短时间内也只记下了应急医疗物品的存放处,和迟清野房间的方向,剩下的可能有需要还要再问问路。
但兰净珩并没有要久待此地的意思,因为他不认为这个环境适合迟清野养病。
她的问题出在这个家里,而这个地方全是回忆,触景伤情还不是最坏的,就怕越陷越深造成精神创伤而彻底疯掉。
所以在来之前,他心里已经暗暗做了个计划,只是得先来探探情况,再考虑是否有落实的必要。
做好充足准备之后,他拿着有迟清野病情记录的文件夹,迈着稳健的步伐上楼,轻轻地敲了房间门。
虽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但在大管家的允许下,他还是小心翼翼地推开留有一条细缝的门,动作极缓地走进去。
他一进门便环顾四周,最后才将目光落在床上,用被子将自己紧紧包裹,仅露出半个头的迟清野。
外头的天气非常好,阳台关上可以理解,但窗户不仅关得死死的,还把纱帘给拉上了,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虽符合心境,但对正常人而言环境多少有些压抑。
于是,兰净珩将手中的文件夹放下,走到窗边,“哗啦”一声就把纱帘拉开了,然后又顺势打开窗户,让灿烂的阳光赶走房间里的阴郁,换新鲜的空气进来。
因为虚弱而陷入半睡半醒状态的迟清野,被这一动静惊到后,略显无力地蹙眉睁眼,便看到周身散发着淡淡光晕的兰净珩,正弯着嘴角对自己微笑,眼角眉梢都蕴着暖暖的温柔。
而此时的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妈的,这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我房里?而且还这么耀眼是怎么回事?好烦,好想把他叉出去。
“早上好。”兰净珩细细端详着她那张苍白的小脸,难掩心疼之色道:“你饿么?要不要吃点东西?或者……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
“……”迟清野目光冰冷地注视着他,心里似有一团无名火在燃烧。
猜测兰净珩应该是受到迟砚书或迟博川的请求而来,但她无法理解的是,他们三个凭什么擅自做这样的决定?
无论他过去如何帮助过自己,都不应该把与自己有关的事理所当然的接下来。
情绪的尽头不是发泄,而是沉默。兰净珩察觉到了她神情上的细微变化,便稍稍上前了一步,微微俯身,温柔道:“你已经两天左右没吃过任何食物了,中间仅静脉输过一次葡萄糖,再这样下去会有生命危险的。”
言外之意,是在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来,同时也希望她能明白大家对她的关心。
可这下迟清野心里更烦了,因为此时的她根本不想让外人看着自己这副模样,“我不需要你来多管闲事。”
“闲事?”兰净珩顿时被她的话给气笑了,颇为无奈地蹙眉反问。
她欠了自己那么多人情,就打算这么一了百了,不还了?
“你想要什么,现在就说,我马上还你,这样就两不相欠了吧?”迟清野暗暗捏紧了拳头,指节泛白。
兰净珩看着她的眼睛沉默了几秒,又恢复到了往日那般温润如玉的模样,道:“嗯……但我还没想好,可能还要再等上一段时间,所以得先委屈你好好活着了。”
她这一听,眉尾微扬,颇有些愠怒地斥责道:“兰净珩,你有病吧?”
“会生气,能把心中不满的情绪发泄出来,在特定的情况下也算是件好事。”他的声音很轻,却铿锵有力。
兰净珩一直在通过试探来观察她的反应,所以听到这话并不会感到生气,反而似看到了希望般的和煦,但仅是这样还不够,得想办法让她吃东西。
“滚。”迟清野有一种被戏弄了的感觉,遂咬牙切齿地沉声道。
面对她忽然下的逐客令,兰净珩只得敛了敛气息,端肃道:“如果你不配合,那么我只能暂时性的当个坏人了。”
迟清野压根不吃他这套,扭头冲门的方向,声音略微沙哑地喊道:“管家!”
兰净珩眉梢微挑,旋即走到门口对门外的大管家莞尔一笑后,便毅然决然地将门关上并反锁。
此举让大管家微微一愣,回过神来从口袋里掏钥匙掏到一半,又犹豫了。
他考虑到,如果兰氏的这位太子爷能在不伤害自家小姐的情况下,让其自愿吃东西,也不是什么坏事。
于是,大管家手里紧紧攥着那枚钥匙,静静地守候在门口,等有异动再进去,毕竟对方是迟博川邀请来的人,还得有得基本的耐心与信任才算不失礼。
而此时,房间里的气氛并不融洽。
兰净珩关上门后回过头来,双手插在裤袋里,认真中透着几分严肃,“迟清野小姐,我给你半个小时考虑,是要张口吃东西,还是静脉输注营养液?”
迟清野对他这般强硬的态度多少有些诧异,因为在过去的朝夕相处的时光里,从未见过。
“现在这里没有什么所谓的迟氏和兰氏,只有你跟我,医生和患者。”他眼眸中透着陌生而不容忤逆的威严,继续道:“所以,想好用什么方式进食了吗?”
内心的委屈与恼怒愈演愈烈,她一把掀开被子想要下床将对方驱赶出去,再跟其他人算账。
可因为长时间未进食,全身酸软无力,这脚一着地便重重地跌在了地上。
兰净珩见状,心脏骤然抽痛,遂急忙上前想要将她抱回床上,不料却被她一把推开。
因事先毫无防备,以至于中心不稳地摔了个屁股蹲。
再抬头,便看到她眸中水光闪烁,下巴微微颤抖,满脸写着委屈与倔犟。
“你们为什么一定要管我?为什么就不能让我自生自灭呢?为什么?!”迟清野用手腕抹了一把眼睛,冲他大声道。
人类,有一种超能力叫做共情,有一种软立场叫做感同身受,还有一种羁绊,可以被称之为爱。
正因如此,让兰净珩对她自暴自弃的话,感到有些生气,“你好像,并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的心目中拥有着怎样的份量。”
“份量?”她悲凉一笑,颗颗晶莹剔透的泪珠悄然滑落,“我……是被权衡利弊的产物,不幸的证明,悲哀的存在,谈何重要?”
被选择来到这个世界的她,似乎遭遇了两次抛弃。
第一次被抛弃,是她的父母将她孤零零的留在了人间。
第二次被抛弃,是她珍惜过的所有,都在试图将她驱赶出人间。
可又有谁能真正懂她的感受?
兰净珩就坐在离她半米远都不到的地上,隐忍而柔软地凝视着她的悲伤,等着久违的倾诉与发泄。
曾经有伟人说过,铁屋子里先醒的人最为绝望与痛苦,知道要被闷死了,知道可能呐喊也无济于事。
反倒是那些还在闭眼沉睡,对此一无所知的人比较幸福。
因为人一旦清醒,就绝对做不到无动于衷的继续沉睡。
“我好累,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从哪里开始错起的。”冰冷的眼泪划过她的脸颊,瞳孔里似倒映着被无尽黑暗吞噬的绝望,“好像,好像,就好像在妈妈的肚子里形成胚胎时就是个错……如果如果没有我就好了,这一切就到我为止。”
她好像突然不知道自己该恨谁,该找谁报仇了。
如果当初母亲顺从外公的意思打掉自己,那么就不会有后来的这些事了。
父母不会坚定的私奔,迟煦阳不会生死不明,外公不会飞机失事,她就更不可能认识霄胤商,受到这一系列的伤害。
绕了很远很远的路才走到这里,却突然找不到方向从而陷入死循环的绝望感,反复折磨着她。
可她方才的这番话,似刺痛了兰净珩的心,因为他出生的同时,也送走了自己的父母。
完美家庭需要孩子点缀,不幸家庭需要孩子顶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