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固有一死,徐永辉并非不怕死,却不想死得不明不白,更不想自己到死都在被人利用。
因是他求见李从璟。
从城墙上下来,到被关押在节度府衙别院,不短的几个时辰里,徐永辉想了许多。他并非蠢笨之人,否则也不可能在战场上活下来,成为而今的滑州节度使。
虽说滑州节度使权柄并不重,统辖之地不过一州七县,在当世属于末流,然则节度使就是节度使,这是不争的事实。
李从璟没有将徐永辉关押在牢房,除却不想对他处置过甚,引起滑州驻军的动荡,恐怕还有给他留了一线生机的意思。
因此,徐永辉认为自己能够见到李从璟。
但他也知道,生死一线之间。从生到死,他很可能只有眼前这一次见到李从璟的机会。所以他决心把握住,哪怕付出的代价大一些。
谁会求着去死呢?
李从璟负手进门,徐永辉趋前行礼,第一句话便是:“秦王殿下,今日牙城动乱之事不同寻常,定是有人在幕后策划指使!”
屋中有高脚圆桌、圆凳,李从璟寻了一只圆凳坐了,也不叫徐永辉起身,理顺衣袍,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
李从璟的意思很明白,** 是示意徐永辉继续说下去,摇曳的灯火中,徐永辉神色显得急切,他转了个身,面对李从璟,躬身抱拳的姿势不敢有变,忙继续道:“请秦王殿下相信,下官绝无行刺殿下之心,牙城中的暴-乱,却又分明颇有组织,当时若非秦王殿下府卫战力强悍,后果不堪设想。左右崇牙驻扎牙城,长剑军驻扎城外,却能同时举事,绝非巧合”
“徐将军!”李从璟不耐烦的打断徐永辉,方才对方所言,实在是显而易见之事,他没有兴趣听徐永辉再给他分析一遍,“你求见孤,就为让孤听你分析案情?”
“殿下殿下英明!此等末节下官能想到,定然也瞒不过殿下!”李从璟的突然发话让徐永辉一阵忐忑,他急忙重新组织语言,剔除那些分析之词,又见李从璟颇为不耐,知道必须直入主题,拿出有分量的东西来,“下官是想说,下官知道此事乃何人所为!”
抛出这颗重磅炸弹,徐永辉偷看了李从璟一眼,让他失望的是,李从璟面色并无半分变化,既像对他所言之事毫无兴趣,又似对所有事都已了如指掌,此种观感让徐永辉更加不安。
他知道,若是他所言之物,皆不出李从璟所料,那就毫无意义。既然他拿不出有意义的东西,他这个人也会变得毫无意义。人一旦毫无意义,只能被遗弃,对他而言,也就只有死路一条。
徐永辉不免更加急切,连忙道:“数日前,濮州节度使遣人来见下官,要与下官商量应对殿下巡查之事下官并未回应殿下,左右崇牙、长剑军之乱,极有可能是濮州节度使李守敬所指使!”
话说完,徐永辉忙看李从璟反应。
李从璟神色如常,看了徐永辉片刻,见他一时再也无话可说,不由哂笑:“极有可能?”
“对,极有可能!”徐永辉连连点头,加重了语气,话说完,才发现李从璟神色不对,心下疑惑不已,啊了一声,实在摸不清李从璟意图。
“徐将军之意,是说滑州驻军不受你节制,反倒听从外镇藩帅调遣?”李从璟眼神揶揄,不无调侃取笑之意。
徐永辉顿时语塞,如此说来的确显得他太过无能。连自己的部下都不忠心于自己,实在是生无可恋。然则乱世当道,人人为己,最奢侈之物便是忠诚。那些骄兵悍将,面对让人眼花的财物,何事做不出来?
就连徐永辉自己,不也是因为李从璟要动他的利益,而准备将他乱棍打跑么?
上梁不正下梁歪。敬人者,不一定人恒敬之,而叛人者,必定人恒叛之。
李从璟站起身,似乎失去了与徐永辉继续谈话的兴致,却淡淡说了一句含义深刻的话,“徐将军不妨好好想想,何时想清楚了,再来找孤王。”
“殿下,秦王殿下!”徐永辉见李从璟抬脚出门,只觉求生希望远去,眼前世界如在天崩地裂,再忍不住,扑通跪倒在地,凄凉的叫出声来。
李从璟在门口停下脚步,没有回头看徐永辉,他的声音轻飘飘的传来,“徐将军是实诚人,心眼不多,殊为难能可贵。徐来此人,想必徐将军定不陌生,先前他来求见孤,徐将军猜他说了什么?他说徐将军与濮州节度使相互勾结,意欲阻挠孤王此番巡查各州,牙城乱兵,实是徐将军与濮州节度使蓄意为之!”
话音落下时,李从璟已离开别院,留下目瞪口呆的徐永辉,僵在原地久久忘了起身。
徐来,便是徐永辉的心腹幕僚,说起来还是他的族人,乃是一名士子。当世科举之制虽存犹废,徐来上进无门,遂投了徐永辉。
回到议事之所,李从璟将与徐永辉会面之事,简要与莫离、王朴说了,莫离轻笑道:“只怕徐永辉不能理解殿下话中深意。”
李从璟在矮塌上坐下来,揉了揉眉心,“这种事终归勉强不得,若他不能开窍,孤拿他也没办法,反之,此事也不必一定由他去做,方法总是很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