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更)
李从璟再度陷入沉默,自打成为太子以来,他不仅对皇朝大小军政事务逐渐熟悉,也开始学着在帝王的角度上看问题,他当然知道,为君跟为臣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本质上有着天差地别。
君王有君王看问题的角度:江淮战局的一时得失,跟领兵统帅的反叛,这个两个问题的严重性就不在一个层面上。哪怕是王师在江淮遭受挫折,损兵折将,也不过是再打一场大战而已,退一万步说,即便王师在江淮败了,也不过退回淮北,来日还能二度进兵。
但若是领兵统帅反叛呢?十数万甲士,相应的甲兵、军备、粮秣,就完全资了敌,凭空多出来的这个敌国,日后还会用这些甲士、兵器、军备、粮秣来反攻皇朝。
而一旦江淮被领兵统帅割据,帝国的威望和统治都将遭受巨大打击,蜀地、楚地将帅会不会争相效仿?契丹会不会趁机反攻?
以帝国之血,养敌国之躯,而使敌国反攻帝国,陷帝国于危境,这样的事,君王岂能不防?
与之相比,哪怕王师在江淮败了,也不过一场军事失利而已,帝国仍然是这个帝国。
再退一步说,哪怕十余万王师在江淮被吴国灭了,也比让统兵将帅用来割据江淮来得强!
所以君王猜忌臣子,根本就不需要证据,只要君王有这个心思,臣子就该死。
李嗣源看着沉默不语的李从璟,语气沉重的开口,“我知道你跟莫离感情甚笃,但大唐的帝业稳固、大唐的江山社稷、大唐的千秋万代,容不得掺杂个人情感意气用事。庙堂就是庙堂,不是江湖,不能用江湖义气那一套,不能因为我信任你,你信任他,我就信任他。江山重于一切,你可明白?”
李从璟苦涩道:“父亲打算如何处理江淮之事?”
“我有三策。”李嗣源手指敲打着小案,“下策,以李从珂代莫离为帅;中策,朝廷派遣官员前往江淮,探查此事,若莫离果然有异,再以李从珂代之,若莫离没有异常,则不作处理;上策......”
李从璟看向李从璟,“此事秘而不宣、按而不发,权当朝廷不曾怀疑过莫离。你再去江淮,统领战事!”
李从璟心头思绪万千,一时竟然不知该作何言。
下策动作太大,中策耗时太久,上策才是万全之策。
平心而论,李嗣源已经拿出了足够周全的应对之策,已经足够顾全大局,他并没有因为对莫离起疑,就对莫离用多么严重的手段,而是想着如何最大限度保持对莫离的信任,减小此事的动荡。
李嗣源最后叹息道:“说到底,莫离是你左膀右臂,最得你看重,若是此番朝廷对莫离处置不当,真随随便便让他从统帅的位置上下来,背负莫须有的罪名,对你也有莫大妨害。”
李从璟忽而抬起头,看向李嗣源。
他眼神有些异样,却不是因为感激李嗣源为他着想。
......
扬州。
李从珂忽见淮南使者摘了帽子、凑出细刺就向他冲来,着实怔了怔,好一阵意外,完全不知对方这是甚么意思,为甚么会突然发难,以至于他半响都没动。
李从珂没动,他的亲卫却早已动了,身为军中大将,面见敌国使者,哪怕对方是献礼来的,彼此颇为熟悉,李从珂也不可能跟他靠得太近,左右也不可能就一两名亲卫。
在李从珂有所动作之前,那名淮南使者就被一拥而上的亲卫击倒,而后死死按在地上,亲卫统领此时怒不可遏,一脚踩在淮南使者后颈,一把抽出横刀,就要砍了对方脑袋,“狗贼,安敢如此不知死活!”
“且慢!”李从珂摆摆手,示意亲卫统领不必这般着急与恼怒,他迈步来到淮南使者面前,对方被按在地上拼命挣扎、愤怒盯着他的目光,让他啼笑皆非。
一阵突然的发难,亦或说突然的闹剧,带给李从珂的冲击,顶多是错愕而已,连惊吓都谈不上,所以李从珂根本就没有怒火中烧,反而十分好奇——好奇对方明明根本没有伤到他的机会,为何还要发难。
“谁派你来的,为何要向本将发难?”李从珂站在淮南使者脑前,向对方投去审讯的目光。
淮南使者只是用杀人的目光盯着李从珂,并不开口。
亲卫统领一脚就踩在淮南使者脸上,怒道:“猪狗之辈,也敢如此作态?!”
淮南使者吐了口血沫,朝李从珂骂道:“今日我不能杀你,来日江淮王也会杀了你!狗贼,看你还能嚣张到几时?!”
李从珂皱起眉头,“谁是江淮王?”
“江淮王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已挡了江淮王的路,不日必死!”淮南使者叫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