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那几个畜生骂骂咧咧地远去,老夫子和华服男人跟在身后连声道歉,弯曲的脊梁比这夜色更沉重,压得白夜有些喘不过气。
“你今日问为师,何为唯我,何为唯他,为师便来告诉你。”身后的老头子缓缓开口,白夜坐在地上一言不发。
“此古雁城,连年受战火与马匪袭扰,百姓苦不堪言,生不如死,却始终无法抵抗,只得逆来顺受。下方的华服男子,乃此城城主,姓章名自兴,自幼习文,博古通今,奈何笔杆子无法杀敌,无奈出此下策。”
办公楼下的华服男人,收起了一副嚣张跋扈的嘴脸,冲着老夫子深深一揖,再抬头,已是泪流满面。
“为了百姓不至于饿死,章自兴到处奔波,四方求援,奈何此地人丁稀少,又不是兵家所争要塞,是故无人理会。”
老夫子扶起章自兴,两人对视良久,深深叹息,白夜听来,微不可闻的叹息声却比老头子的声音更加宏亮。
“无奈之下,章自兴向红鬼求援,以每日数女代价,换得了粮食弹药,以及守护古雁城的承诺,古雁城近十万百姓,方能苟延残喘,求得一线生机。到今日,已是近一年光景。”
老头子站在白夜面前,黑夜中也能看清灼灼目光,亮得人心寒,继续说道:“章自兴自知此举有违天合,罪孽深重,早已存必死之心,故散尽家财,分发给被红鬼糟蹋的女学生,但求有一日能报此血耻之仇,只求女学生能过得安然无恙,不受诟病。
如若你今日大开杀戒,那么明日这近十万百姓将十不存三,剩下的或逃或俘,继续像之前一样,成为马匪或兵匪的口粮,十里尸骸,百里饿殍!
杀红鬼一时之快,乃是唯我,不杀,以求百姓存活,乃是唯他,你若是他,你如何选择?”
白夜的手指已经深深插入了砖瓦铸成的楼顶,一块块坚硬的石块在白夜手中窸窸窣窣得化为粉末,飘然而下。
“距此地最近的军阀驻兵,足有百八十公里,军阀名蔡元,章自兴也曾向此人寻求庇护,此人却比红鬼胃口更甚,需得幼女,且手段残忍,兵下更是非人,曾因军粮匮乏,杀入城中掠夺千余百姓,充当口粮,如此恶魔,怎能服众。说来奇怪,红鬼竟比国人更有人性,可笑啊,可笑。”
“徒儿,为师问你,你如何选择?”
白夜咬紧牙关,青筋暴起,半响才从嘴里挤出几个字:“我......我要杀了他们......”
“今日为师说过,唯我者,善恶皆在一念之间,徒儿,你既要唯我,为师便助你杀了那几个畜生,杀了这蝇营狗苟的教书先生,杀了那卖民求存的狗官,杀得世间清明!杀出一个朗朗乾坤!然后呢?你是否能使得百姓食不饥衣不寒,是否能使得此地不受外匪侵扰,是否能庇佑他们一时,一世,乃至生生世世?”
声声如刀兵,钻入白夜耳朵,钻进脑海中,插在心中,插出一道道血痕!
“如不能,那你所为,不过是伪善!只为求得自己一时痛快!在你走后哪怕洪水滔天!告诉为师,你要这样做吗?”
“那我......不杀......”四个字像磨石一般,挤压出了白夜的血肉,碾碎了骨头,只剩下一张空荡荡的皮囊,身体疲惫,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不杀?那你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女子受辱?尽管章自兴已经尽量选择了自甘风险的穷苦人家,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又有多少豆蔻少女羊入虎口?又有多少家庭家破人亡?章自兴所作所为无法评判,但定然有过错之处,错了,难道要一直错下去吗?”
白夜睁开眼睛,眼角噙泪问道:“师傅,你告诉我好不好?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心里好难受!”
听得白夜声声泣血,老头子不忍的闭上了眼睛,语气中满是疲惫:“起来吧,痴儿,该走了。”
“走?去哪里?我们不管她们了吗?”
白夜向楼下看去,几名女学生已经从办公楼里走了出来,章自兴和老夫子站在一侧,一人手里拿着粮食,一人手里拿着钱币,每进过一女,两人便深深一鞠,同时递上粮食与钱。女学生们依然是那副麻木的样子,像鬼魂一样,不推辞,不说话,拿上东西,飘然离去。
很快,学堂中便又恢复了宁静,夜色下的宁静显得格外清澈,楼顶的风吹动师徒二人的衣衫,却怎么也吹不走心中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