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力摇着头,魑长老抽出她口中堵着的布团,扯下蒙眼布条。她先欠起身子望了望湖面。那里已是一片平静,水波粼粼。小姐——小姐已在深深湖底了吗?心裂了一般剧痛。她看他魑长老青白的脸:“你说小姐她会醒来,是什么意思。”
魑长老:“是的,她会醒来,以全新的、比强大的模样回来,她会变成神,将人的生命玩弄在股掌之间。”
“神?神吗?”幼云盯着他,目光变得凶狠,“是怪物吧。”
魑长老嘶哑着声音笑了:“是神,是鬼,还是妖,不重要。只要能给九叠门报仇,什么都不重要,不是吗?”
“不是。”幼云大睁的眼中滑下眼泪,“我们的家人豁出所有人性命让小姐逃出去时,门主就对小姐说过,不要报仇,再恨也要忘记过去,门主要她隐姓埋名平平凡凡过一生。那才是最重要的,小姐平安幸福地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魑长老面露不耐:“小丫头,我跟你说过了,这条路是她自己的选择。没有遵从她父亲的心愿,没有符合你的心意,那也没办法。”
他不再废话,拎着捆成粽子形的幼云走向湖边,丢到一个竹筏上去,亲自撑着筏穿过隧道,将她送到山外江水之畔,扔在岸上,一边替她解开绳子一边道:“我劝你听你家小姐的话,不要再回来。若是敢回来我求之不得,这湖水中正缺许多女孩子陪伴幼烟。”
解开了她,转身就走。获得自由的幼云却疯了一样扑上来扯住他衣服,仿佛抓住他就能把小姐要回来。他一脚将她踹倒,跳上筏子头也不回地返回九叠楼。
站在湖水中讲述的幼烟一声叹息,饱含着对幼云的思念。她说:“其实我在施术过程中溺死时就没有意识了,后来发生的事都是魑长老告诉我的。”
在她变成美人诅后魑长老就把她当成了自己人,交流之间所隐瞒。然而这也并不妨碍最后幼烟杀死他时手法的果断。美人诅是个纯粹的杀人工具。
可是她对阿步的关爱、说起幼云时眼中的光彩又透露了未泯的感情。还有,在她认为已杀人够数的时候断然决定收手,也说明了心中人性的残留。
九蘅举了举手中的铁片:“那这个铁片又代表什么?”
“这铁片上面刻的是美人诅术,魑长老就是从这上面学的施术之法。他说过是在送走幼云后就找不到这铁片了,幼云曾撕扯过他,估计是那时被扯掉,又被幼云捡走了。反正他也没打算再用此术,就没有执意找回。你们……你们是从哪里得到这个的?是幼云那里吗?她过得还好吗?”她的神情激动起来。
九蘅静静与她对视着,面色凝重肃杀,一声不语。
幼烟的神情渐渐慌乱起来:“她怎么了?你告诉我。”
九蘅的语调如刮过湖面的风般冷冽,把事实一字一句送进她的耳中:
“幼云以这块咒铁为线索找到了通晓巫邪之术的人,像你与魑长老达成美人诅的契约一样,与那个人达成契约,获得一只妖火燧蝥,伪装成大户人家的女儿,嫁给仙人镇卢县令的长子。她嫁进卢家并非为了安心度日,其目的是怂恿卢家助她用计把燧蝥送进镇子附近的优昙波罗花林,烧死优昙花妖,取得花妖内丹。造福一方的花妖和他的夫人,也是幼云的小姑子,都因此遇害。”
说到这里停下了。
幼烟震惊之极,声音颤抖:“为什么她也走上了妖邪之路?”
“为了你啊。”九蘅挑了一下眉,目光如利刃刺进对方的心脏。
“怎么会?为什么这么说?”
九蘅说:“你知道优昙波罗内丹的效力是什么吗?它能让人重塑骨肉,获取新生。”
幼烟只觉天地幻化一片空濛的茫茫雾气,身体晃了几晃,有些站立不稳。幼云不甘心她的小姐变成怪物,夺取优昙内丹是为了替她重塑肉身,摆脱美人诅的命运,重新变成一个活生生的人。
幼云虽是她的丫鬟,但二人情同亲生姐妹,在她眼中幼云是个脆弱胆小的孩子,遇事只知道哭。她只道幼云上次被丢出隶州镇时必会吓破胆,绝不会再回来了,运气好的话嫁个农夫,平平淡淡度过余生也不。没想到她竟有勇气走上那样一条凶险之路。
杀人?杀妖?那怎么可能是幼云能做出的事?
幼烟呆了许久才找回声音:“那……现在她……”
九蘅毫不留情地吐出硬邦邦的两个字:“死了。”
幼烟一口气犹如断绝:“什……么?”
九蘅说:“幼云最终也没得到妖丹,她被花妖之子杀死了,身后留下一个孤单单的孩儿。”
“不……不……幼云,为什么不听话……”幼烟的头嗡嗡作响,血液如火焰逆流,把心脏烧得千疮百孔。
第117章最懂道理的小孩
幼烟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一直被“恨”占据的脑海如浓雾裂开一道缝隙,突然透入清明。为了复仇,这双手沾了多少辜者的鲜血啊。最痛心的是幼云,天真善良的幼云,妹妹一般相伴长大的幼云,因为她,变成了何等可怕、何等可悲的模样啊。
幼烟用极缓慢的语调回答了九蘅的问话:“我……悔。”
九蘅闭了一下眼。终于,终于让说她出这个字了。
随着“悔”字吐出她的唇间,幼烟的双手手心如被火烧灼的纸张一般焦黑、破碎,灰屑飘落水面。这样被形火烧化一般的破碎沿她的手臂蔓延,迅速扩散到她的躯干上,在她的头部化灰之前,她的眼神温柔,脸上露出释然的笑意,一声呢喃飘出:“你终于还是解救了我,幼云。谢谢你。”
声音和飞灰一起飘散向湖面,不过是片刻的功夫,幼烟已消逝不见了。与此同时湖上的那些美人萍也声地化为灰屑。
九蘅只觉浑身脱力。在悟透卢少奶奶幼云与幼烟的关系后,计划便在脑中疾速形成,以残酷的事实、毫不留情的语言戳破幼烟的执迷不悟。幼烟说过能杀死美人诅的只有悔悟。美人诅绝不能留在世上。
那就送她一程吧。
只是怎么面对阿步呢……
阿步踉踉跄跄扑进了水中,手徒劳地在空中抓握那些黑色碎屑,然而什么也抓不住,它们融化在水和风中,一丝尘埃也不剩下。他跪倒在水中,单薄的肩颤抖着声地哭泣。
九蘅的身子晃了两晃,险些站立不住,肩头合上温暖的手掌,将她拥入怀中。
她的额抵着他的胸口,一丝濡湿泪水透入衣衫染上肌肤,带着微暖的温度。她叹息般低声说:“阿步要恨我了。”
“不会的。”他轻声说,“这是幼烟应去的路,也是她自己盼望的归宿。”顿了一下,又道:“我的灵宠做得非常好。”
他的灵宠日益强大,这种强大不是外在,而是内心。如果灵宠有翅膀,那她的翅膀一定已经长硬了。做为主人,他好欣慰啊。
除了欣慰之外,还有喜欢。
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喜欢这只灵宠了。
阿步不知在水中跪了多久,没有人打扰他,包括一直在心疼的银山,也明白该让他呆独呆一会,用他的方式去祭奠幼烟。
终于他自己走回岸上,脸上泪水已干,唯有发红的眼眶透露了刚刚痛哭过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