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远说:“从那以后我就是一个落魄能的皇子,没人愿多看我一眼。父皇通常也不记得还有个儿子,偶然想起来了就传我过去骂一顿,以你的惊才风逸对比我的浪荡为。呵呵,我浪荡为不正是他想要的吗?我若好学进取,还有活下来的机会吗?他一边那样指责着我,一边更加心安了吧。他总算是能把江山稳稳当当交到你的手里了。
可是他不知道,我心里的地狱火一直燃烧着不曾熄灭。你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起想要夺你的江山的吗?从我记事起母妃背地里就一直跟我说要争气,要当太子。那是她的心愿,我只是听着,从未发自内心地想要当太子,当皇上。可是就在你生辰那天,母妃死的那天,我满面笑容地举杯向你庆贺时,内心发着誓,要把你的江山抢过来。
不择手段。”
十年前老皇帝病重的时候,突发宫变。禁卫军统领于谭突然发难,称太子奕展急于登基,以“巫术咒杀皇帝”的罪名,限制了奕展的自由。并以皇帝“口谕”调动手下十万禁卫军控制了皇宫和整个京城。皇帝病榻前传来圣旨,废去奕展太子之位,立次子奕远为太子。
当晚老皇帝就驾崩了。
谁也想不到一向软弱能的奕远能坐上皇位,可是他虽然原本在朝野内外毫根基,却得到了皇城中唯一一支禁卫军的支持。不可避免的腥风血雨,数人头落地。新皇帝奕远踩着满地血泊登基了。
谁都知道奕远的皇位来的不明不白。他在位十年,朝野内外动乱不断。而军权逐步被送他上皇位的原禁卫统领于谭握到手中。有了兵权几乎就有了一切。
于谭相貌高大凶悍,手段铁腕,将动乱一次次镇压下去,反对的声音也越来越少。于谭权势越来越大,也越来越骄横外露,朝堂上对反对他的人正面辱骂,朝堂下公然加害。而新皇帝奕远对他也十分纵容,竟免了他御前叩拜的礼数。
而且,再也没有人见过据说被幽禁深宫的前太子奕展。传言说他已被秘密加害了。
“他们都说于谭窃国,我不过是个被利用的傀儡。他们说若皇兄你看到这一切,必会泉下难安。”他对着灯笼轻轻笑起来,“他们不知道的是,你一直寸步不离地跟我在一起,看着我们的朝堂,看着我们的江山,看着十年来发生的一切。”
安静倾听的九蘅眼神微微一动。奕远在说什么?奕展一直跟他在一起?瞬间她下意识地想到了“残念”。只有残念才能在别人看不到的情况下一直在他身边吧?
难道奕远有感知残念的能力?
奕远的目光扫过她露出诧异的脸,沉沉道:“方姑娘,你要不要跟奕展打个招呼?”
她没有回答,狐疑地盯着他。难道奕远是要她召唤奕展的残念出来吗?却见奕远把灯笼轻轻向前推了一寸:“他在这里。他能感知到我们的每一句话。”
九蘅看着这盏浅色灯罩、玉白骨撑、惨白火焰的小灯笼,恍然醒悟,却又不敢相信,口微微张开,想问,又不忍问。
奕远徐徐念道:“剥皮为灯罩,雕骨为灯骨,筋络为灯芯,血肉熬灯油,是为命灯。这是我的哥哥奕展的命灯。你看到灯罩上这些精美图文了吗?这其实是囚魂咒,奕远的残念在个灯里呢,焰不熄,魂不走。所以我时时刻刻呵护着它,生怕它灭了。我要奕远亲眼看着我怎样一步步夺取他的一切。”
夜风卷着夜色呼啸而过,原本温暖的暖阁内仿佛温度骤降,九蘅感觉不寒而栗。短短一句话描述的命灯制作方法,仅仅透露了那个残忍过程的冰山一角。不能想象,不敢想象。
第137章害了幼烟的罪首
九蘅木然道:“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想说。”
从家乡瑜州城到京城,她见过许多残忍的事,终于在今夜登峰造极。手足相残,魔心鬼面。法形容的可怕。宫里,真不是人呆的地方,能把人变成鬼。
奕远呵呵笑起来:“你不知道。是啊,谁又能辩出个孰重孰轻呢?当年御花园里一起钓锦鲤的亲兄弟,一个把另一个制成命灯捧在手里,这才是最残忍的,是不是?可是谁最疼呢?是灯最疼,还是制灯的人最疼呢?”
九蘅没有回答,她知道他不是在问她,是在问灯。灯能听到他的问话,却不能回答。
他半含疯意的眼中隐约有泪光,双手捧着灯笼摩挲着,瘦瘦的手背青筋突起,好像想要把灯笼捏个粉碎,又努力控制着怕伤到它一边一角。
忽然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时神情已恢复淡漠,眼中泪光滤去不见。带着几分疲惫冲九蘅微微一笑:“多谢方姑娘。”
她努力收拢起震撼得几乎要散掉的魂魄,问道:“谢我什么?”
“我拎了这灯十年。上朝、用膳、就寝,一直带在身边。可是我从没这样跟它说过这些。其实我不说它也什么都知道。只是这样讲出来,心中舒畅许多。”
九蘅心道你倒是舒畅了,我听到这种事可是堵心堵的要死。悄悄将思路一捋,问道:“民间盛传皇上沉迷巫蛊之术,看来是真的了。”
奕远点点头:“这话放在以前,你这样直接讲出来是要杀头的。不过现在没有关系了,巫蛊之术可以救国,为何不用?”
九蘅用力咽下喉咙里的反对之辞,且听他说。
“当初为了给奕展一个让位的名头,安给他个玩弄巫术的罪名。其实走上巫术之路的不是他,是我。他们说武将于谭利用我达到窃国的目的,说的不全对。其实他助我夺取皇位、报杀母之仇的条件,就是要我最终把江山给他。”
九蘅忍不住深呼吸一下,愤慨几乎要冲口而出。虽然也翻一些前朝野史,知道每逢改朝换代免不了腥风血雨,可是因一己恩怨篡夺皇位,搅得朝野不安、搭上数人命,已让人不能赞同;而且皇位竟是用江山换来,那要这王冠又有何用?
奕远及时以手势止住了她冲上脑门的热血:“你先别说话,免得说出些大逆不道之辞,朕杀你也不是,不杀你也不是。”
她强行闭了嘴,忍得很辛苦。
却听奕远说:“我即位之后,确是赋予了于谭大权,我就是个被架空的游手好闲的虚名皇帝。他必也在等着根基稳固就废了我,自己当皇帝。我好像真的把江山送给了他。可是实际上我只是把权利借他,内心打定主意终有一日要收回来的。”
于谭牢牢掌握了兵权,又在奕远的纵容下拥有对文武大臣们生杀予夺的权利,已是实际意义上的皇帝,要收回来?唯有一个办法。
杀了他。
杀了这个已经背负窃国之名的武官,既能拿回送出去的王权,又能赢得到被于谭迫害的世族的拥护。真是一举两得啊。
可是于谭哪有那么好杀的?他杀皇帝才是轻而易举的事。因此奕远十年来一直在于谭面前表现得能为,不惹起他一丝疑心。暗地里苦苦寻找机会却始终不得。
奕远其实一直背地里研究巫蛊之术,当上皇帝后就找借口废了皇宫中严禁巫蛊的规矩。对于生性凶悍、只相信大刀铁骑的于谭看来,巫蛊就是些装神弄鬼虚缥缈的东西,向来嗤之以鼻。但皇帝既然喜欢,就让他玩去吧,总比闲出些有的没的野心的好。
皇帝虽然显得能为、没有实权、不理国政,但还是有几个固执维护皇族血脉的臣子忠于他的。丞相就是其中一个。于谭总揽大权,丞相乐得整天不务正业,陪着皇帝搜罗些奇珍异宝、蛊虫妖玩、奇人异士,君臣玩得不亦乐乎,以至于京城中曾兴起一阵妖邪之风,有为之士不侧目,暗中唾骂。
九蘅听到这里,状似闲聊地插言:“说起蛊虫妖玩,我们旅途中可是遇到了几样稀奇的。”
奕远顿时被勾起了好奇心:“都有些什么?说来听听。”
“比如翅带妖火引燃花木的燧蟊,能断人方位的黑月符、银星钉。”她随口说道。
奕远感兴趣地问了这几样东西的样貌,看上去不像是与之有关的样子。九蘅心中暗暗失望。通过燧蟊追索黑月线索的目的没有达到。
跑了一阵题,奕远看了灯一眼,记起了他的故事还没讲完,返回了主题:
“丞相跟着我被那些忠诚爱国的人一起被骂了。其实他们不知道,丞相才是忠臣。他与我想法一致,想取于谭的性命,明杀暗杀都没有胜算,唯有利用邪术。什么是正,什么是邪?达成目的就是正。我说它是正,它便是正。”奕远挑了一下眉,窗隙透入的夜色和寒意仿佛延伸到了他的瞳孔深处。
眉心又蹙起,嘴角绷起阴沉的弧度:“可惜一年之前,丞相突然暴毙,一起遇害的还有他家十七口老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