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蘅回头上下打量了掌柜的一遍。身材中等,留着短须,衣着还算整齐,就是一举一动有些吃力的样子。目光落在他的脚部,微微一顿。掌柜的穿了一双很特别的鞋子,看上去又大又厚,与他的身形颇不相符。
他关好了门,回过头来给二人引路。一举步一落脚,他们就明白那沉重敲打声的来源了。掌柜的那双鞋子格外沉重,从鞋底与青砖地面碰撞的声音听起来,是一双石鞋。
掌柜的留意到了二人诧异的眼神,也没做解释,只问道:“二位要几间客房?”
“一间。”樊池说。
“楼上请。”掌柜的脚步沉重地走了几步,道:“我腿脚沉重不便上楼,二位请自便,左手第一间。”
见他没有避讳石鞋的事,九蘅就直接问了:“既嫌沉重,为何还要穿这石鞋?”
掌柜的苦苦一笑:“二位有所不知,我得了病,穿这个鞋是为了治病。”
九蘅好奇道:“又怕灯光,又要穿石鞋,什么病要用这种奇怪的疗法?”
掌柜的含糊地道:“不是什么厉害的病。二位放心,这病不过人的。”说了这些话,就很疲惫一般不想再说,一步步走到柜台里坐着去了。樊池的目光落在掌柜的后脑上,目光一闪。拉着满脸狐疑还想追问的九蘅上了二楼。
客房里到处蒙了灰尘,很久没人打扫过的样子。当然了,掌柜的穿那么一双石鞋还怎么干活?关好门,九蘅悄声问:“你看到了吗?”
樊池答道:“掌柜的脸上手上的皮肤都异常,表情动作有些僵硬,变成这样了还说不是厉害的病,够逞强的。”
九蘅说:“或许不是逞强,是怕吓跑我们。”
樊池点头:“我们路上遇到的那个难民说镇子上的怪病传染,掌柜的却说不传染。为了做生意就骗我们,有点缺德啊。”
九蘅的眼前闪过掌柜开门看到他们时,浑浊眼睛里闪过的异样光彩:“你注意到他看我们的眼神了吗?”
“眼神?两眼神。”
“不,”九蘅思索着说,“有那么一会儿觉得他眼里闪着光,好像看到猎物的野兽。”
樊池茫然道:“有吗?”
“哎呀,女人的直觉很厉害啦。看吧,你的观察力不如我。”九蘅得意。
“呵呵。”蜜蜂精冷笑一声,“那你有没有注意到他发髻上的东西?”
九蘅一愣:“什么东西?”她还真没看到。
在楼下,掌柜的转过身去时,樊池的目光捕捉到他的发髻一侧有一朵艳红,像一朵小小的、饱满的小花。一个衣着朴素、头发花白、留着胡须的老男人,发髻上插花着实不搭。樊池凝聚目力看清了那“小花”的形状。其实是几个小红颗粒攒成的一朵红果。就像外面青石板路上的人形树顶上生的红果一样。
九蘅听了倒吸一口冷气:“这是不是说……掌柜的正在变成外面那些怪树的样子?”
“嘘——”樊池的食指压到她的唇上去,“小声点,让他听到了。一大早就赶路累了,先休息。”
九蘅按捺不住想弄清真相的急切,就想溜出去打探情况,被他拦腰抱起窝到了床上去,一条长腿压身上,下巴抵住她毛发柔软的头顶:“先睡觉,我累了。”
第168章正在变成一棵参
“……”九蘅心一软,不敢动了。身上也的确是劳累了,紧绷的精神在他的怀抱中放松下去,迷迷糊糊睡去。
听到她的呼吸匀长了,他悄悄抬脸,看了看灵宠恬静的睡颜,一线甜意从心底浮到舌尖。奇怪,明明没有喝蜜,却满心满口的香甜?
悄悄尝了尝灵宠柔软的唇,是比蜜还甜美的味道。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一声沉重的脚步声传来,将睡着的二人吵醒。好像是穿石鞋的人正在沿着木楼梯走上来。对视一眼,麻利地起身,避在门边等候。但那人走得实在是太慢了。
樊池不耐烦就拉开了门,一个中年妇人正快要走到楼梯尽关,吓得一怔。她手中托着一个托盘,盘上搁了两碗粥。这妇人脸上皮肤跟掌柜的一样,粗糙而血色。
“什么人?”樊池打量着她。
“我是这里的老板娘。当家的说来了客人,我做了两碗粥给你们送上来。”看着樊池审视的眼神,连忙补了一句:“这是送的,不要钱。”
九蘅走出来,道:“多谢了。您穿着那鞋子不方便,我来接一下吧。”下了几级台阶把粥接过来。妇人低下头,好像在躲闪着她的目光,轻声说了一句:“二位慢用。”拖着沉重的脚走了下去。
二人目送她下去,均是注意到老板娘发髻上那一簇红果。回屋,关门,把粥搁桌上,香气扑鼻。九蘅咽了一下口水。樊池摸出一块茯苓糕塞进了她的嘴巴,道:“吃这个,馋也吃不得。”
她咬着茯苓糕含混不清地道:“我当然知道吃不得。可是真的很香。”看了一眼窗外,清淡的晨光刚刚泄入。一大早的就急着送粥过来,老板娘热情得过了头了啊。她拿起筷子在粥碗里扒拉。这是两碗小米红豆粥。扒拉了半天,又趴在碗上闻,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倒是口水又流出来了。樊池急忙把碗挪得远些,以防灵宠饥不择食。
这时脚下突然响起“咚、咚”声音,地板还伴随着微微颤动。是穿石鞋的掌柜和老板娘在走动吗?听了一会,发现不对。不是石鞋落地的声音,而是有人在楼下用什么东西戳他们脚下的地板。
是一种想要对话的信号。楼下的屋子里有人想见他们。
樊池对九蘅道:“你在这里等,我下去看看。”为了避开掌柜他们,他打开窗户,麻利地翻了出去,临走时警告她:“管住嘴,不要喝那粥。”
“知道啦。快去快回,小心些。”
樊池扒着窗台的手一松,声地落在客栈的后院里。后院很小,有一口井,一盘磨,墙上挂了几串辣椒蒜头。一切都很正常,不正常的是在院子一边长着一棵像大街上那样的人形树,树纹勾勒出的人脸和佝偻的树干看,好像是个老年男子,叶间的那一朵红果有些凋零——仔细回忆一下,在掌柜、老板娘头上看到的红果簇都是由五颗如豆的小红果攒成,而这棵树顶的红果只有两颗豆了。或许是因为变成树的人太老了?
正下方的房间的窗户关着,他在窗页轻轻叩了两下。里面响起沉重的脚步声。又是一个穿石鞋的人。窗户从里面推开,露出一张十四五岁少年的脸。虽然皮肤也黄白,有突起陷下的斑痕,或许因为年纪小的缘故,看上去状况要好得多。
少年看着樊池,露出急切的表情,悄声对他说:“不要吃喝任何东西,赶快走——”
忽然听到里面门口传来声音,少年急急忙忙地关了窗,一回头的间隙,樊池从窗缝里看到少年发髻一侧的红果,只有三颗红豆。
窗户被少年关上了,窗内隐隐传来声音,好像是老板娘在说话。樊池声地回到二楼房间,将所见跟九蘅说了。
“这粥里果然有问题啊。”九蘅说,“还有,你说那男孩子头顶的红果数目不对?”
樊池说:“这少年头顶红果有三颗,还有后院里那棵树,那棵树上的红果只有二颗。”
“说不定是下雨打掉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