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皮一抬,两道凌厉的寒光,望向长街远处。
有脚步声迅疾凌乱如奔马,由小而大,由远而近。
却仍未见有人来。
癞头老狗突然开口说话了,声音不大,却远远传出,如在耳边。
“拳脚无眼,不怕死的随便,怕死的滚远点。”
街边人群,如潮水中分,又往两头跑远了点,却始终还是没有散去。任平生跟着那位年轻“同乡”,往的是那茶桌之后的方向。只是人群退开之后,原本躲在人群中的两个年轻人,反而越众而出了。
“都怪你,我好心拉你一把,结果被挤到外头来了。”年轻农夫嘟哝道,“记好了,灵醒点,一旦况不妙,赶紧躲开。”
任平生满怀歉意道,“那你怎么办”
年轻农夫轻拍厚实脯,“哥皮糙厚的,还行。”
长街的另一头,出现了一拨人影,有数人抬着一副遮阳滑竿,更有十数人簇拥前后,健步如飞,转瞬间便到了近处,距茶桌十余丈停住。
一队人马,行如风,定如钟,
与一人一桌的癞头老狗遥遥对峙。
滑竿平稳放下,躺椅中那形高大的黑衣人,头脸仍被遮在那遮阳布的影里。所有看闹的人,眼光都齐刷刷的望向那副滑竿。
突然一阵惊呼。
“大刀会!”
躺椅中那高大黑衣人钻出了影,面带冷笑,走入夕阳余晖中。
大刀会并不是一群人,而是一个人。
这人叫大刀会,不单单是因为他比一群人还可怕,还因为他的名字中,有个“会”字。
李存会,鹰潭武院落马城分院的院主,李存三的胞弟。
兄弟俩一人坐镇灵山,一人坐镇落马城,一东一西,执掌了西乔山辖境武道的大半壁江山。
若非山上仙家,在这三城之地与兄弟俩过不去,那简直就是跟自己过不去。
懦夫都怕恶人,但当恶人需要面对一个恶魔,再懦弱的旁观者,就都能凭空生出一股英雄气概来。
“这一下,有好戏看了啊!”开始有人不那么低声说话。
“没戏,癞头老九再横,也就对我们这些小虾米而已,对上大刀会,十个老九都不够看的吧。更何况,那边是武院。”这人的声音更大了些,把握得好,估摸着对面那拨武院的人能堪堪听到。
“横行江湖这么多年,那么多兄弟呢,我看有得一拼。”也有人小声嘀咕。
“嘿嘿,兄弟。兄弟是一起捞世界的,不是一起拼命的。”
……
任平生恍然大悟。白竹垌的土语,九字与狗字同音,但落马城中,人多说青苹州雅言,这二字的区别就比较明显了。
原来是癞头老九,不是老狗。
大刀会龙骧虎步,走到那茶桌跟前。癞头老九把悬空定住的那杯茶,凑到嘴边,一饮而尽。
“人说老狗是条汉子,我也信了你是条汉子,就是忒小器。谈生意,就不能多备只杯子”大刀会手中并无大刀,只是那语气眼神,比刀锋更咄咄人。
光头汉子依然端坐不动,又独自斟了杯茶,“生意,没得谈。得意楼,半壶月,公道馆,我来时是一中堡的产业,我走时,也是。”
“也就是说,只能请你走了”李存会明知故问。
老九倒也有问必答,耐心极好,“你请不动的。”
“我试试尽量先讲道理,武院可以规划监管一城工商,这是山上定下的规矩。”李存会确实是一副讲道理的样子,在讲自己的道理,“院,酒楼,赌馆,武院说这里不能开了,那开着的,就是犯了规矩,得罚。我只是在给你一个清场转让的机会。”
癞头老九放下手中茶杯,针锋相对,“那多谢了。既然有了规矩,很好,我本来正打算改行;以前没这规矩,所以咱们一中堡,不认这罚,也不转让。”
“不再想想你是你,那些一条船上的兄弟,不商量商量”李存会话中有话。
“不用,守一中,行天道。我一中堡的兄弟,都不是贪生怕死之徒。”
二人说话之际,桌面上的杯盏水壶,无风自动,瞬间迸裂炸开,水花四溅。
只是水花溅到二人前,尽皆坠地,竟无一滴沾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