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文上校与斯宾塞家族之间的联系其实颇为曲折。
比起后者可以追溯到马尔保公爵的显赫家世,身为富商之子的布朗家只能算是底蕴浅薄的“new money”。
正常情况下,即使不惜成本的花钱开路,年轻的布朗家族也绝无可能与这种传统权贵攀上交情。
好在,作为不怎么受家族待见的早产儿,幼年时期调皮捣蛋的前海军大臣早年一直有嗜好甜食的习惯,所以在他受口腔问题折磨的某个特殊阶段,盖文上校的父亲哈利·布朗利用自己的人际关系充当中间人,为老斯宾塞勋爵介绍了著名的牙科权威威尔弗莱德医生。
后者则用一副精心打造的假牙顺利解决了詹姆斯前上齿脱落的问题——在此之前,年轻的詹姆斯甚至因为牙齿的问题出现了语言方面的障碍,这对醉心政治并始终担心自己后继无人的老斯宾塞来说等于了却了一块巨大的心病。
有了这层关系,靠投机白手起家的年轻富商哈利·布朗成功与当时几乎与他同龄的詹姆斯·斯宾塞建立起私人层面的良好关系——直到其子盖文·布朗应征入伍,这份友谊仍然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直到哈里·布朗过世后,两家这些年也一直维持着私交。
所以尽管出于军事情报保密的需要,盖文上校在寄给斯宾塞“叔叔”的私人信件中省略了大部分可能引起非议的内容。
但倾向性极为明显的叙述方式,以及藏在字里行间心照不宣的暗示,还是让大腹便便的老爷子瞬间了解到国防部对于半岛战事指手画脚的做法,到底潜藏着多大的隐患!
于是他先是习惯性的握紧手杖,恶狠狠地敲打了几下轿车的后门!直到准备发表长篇大论之前,才又咬牙切齿的抿住了嘴。
“呼,见鬼!我倒愿意做矿山里的金丝雀…”
斯宾塞一边小声嘟囔着一边开门坐进了后座。
之所以没有像往日那样大加批驳一番,一部分原因是为了维持身为贵族的体面;而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老人清楚,以他现在的身份在公开场合谈论这种军事政策明显不太合适。
...其实作为寄信人,上校也很清楚这一点。
以斯宾塞勋爵目前的处境显然无法左右白厅对南部战事的决策。
他之所以寄这封信,更大程度上是想借这种“烧冷灶”的行为进行一场划算的政治投资。
——如果把目光放的更长远些,随着西大陆的战云逐渐酝酿出毁灭一切的风暴,持绥靖政策的执政党势必会遭受巨大的民意压力。
而作为反对党与保守党之间微妙的平衡点,斯宾塞的价值到那个时候才能得到最充分的体现。为此,盖文很乐意提前花费精力埋设伏笔,于前者不得意的低谷期充分展现自己对前辈的尊重。
当然,更重要的是斯宾塞的政治立场与政坛主流的妥协派大不相同。
自人民党政变上台以来,他一直将逐步崛起的赫默阿视为心腹大患,对于遏制帝国在松博特半岛延伸触角这件事,二者明显很有共同语言。
这才是保证盖文上校的信件不会发挥反作用的关键因素,也是政治投资能够成立的基本前提。
至于得知这个消息的老爷子会不会因此大发雷霆就不是盖文上校考虑的首要问题了...
反正以他对这位老人的了解,选举失败后这位爱钻牛角尖的老爷子心情原本就不会特别美丽,以此为前提,他大概不会在意再让糟糕的情绪下降几个百分点。
但事实上,这封来得不是时候的信件不仅差点儿让克莱门汀夫人先前帮助丈夫走出负面情绪的努力付诸流水,甚至间接影响到了斯宾塞先生以宫廷教师身份与小女王的初次会面。
...
因父亲突然病故而承接王位的维多利亚·弗雷德里克·玛丽·乔治今年刚刚11周岁。
与历史上那位18岁继位,超长待机达64年的女帝相比,小维多利亚虽然已经展现出不同于寻常孩童的早慧和聪颖,但她的年纪毕竟还是太年轻了一点。
根据此前通过的《1732年摄政法案》,大法官、下议院议长、联合王国主事官及内阁首相一直认为此时的女王还不具备治理国家的能力,因此当下的萨森讷王国无疑需要一位摄政王稳定人心。
但眼下的王国毕竟与乔治四世时期摄政时期不同。
自《权利法案》施行后,王权在数百年间被不断加以限制,到如今国家权力已经牢牢掌握在议会手中。
因此经过多方磋商,最终决定由小维多利亚的生母,鲍斯太后担当摄政的职责——除去听取内阁定期的汇报之外,太后最主要的任务还是教导女王,直至维多利亚成年为止。
然而考虑到鲍斯太后的身体状况一直不太理想,所以继位典礼之后,王室一直希望为年幼的女王找几位合适的人选,作为引导她各方面发展的宫廷教师。
…巧合的是太后与斯宾塞家族正好有非常亲近的血缘关系。
又鉴于詹姆斯·斯宾塞在遣词造句和公开演说方面的天赋有目共睹,所以这一重任就这么阴差阳错的落在了这位胖胖的老人身上。
按照惯例,正式授课开始前王室会安排新任教师与女王进行几次接触,以此培养师生之间的默契。
斯宾塞先生此前失意居家,克莱门汀夫人已经以丈夫身体欠安为由推延了快半个月时间,直到圣诞节后这对钦定的师徒才得以在桑德林汉姆庄园首次见面——此时正值休假,年幼的女王得以和母亲暂时离开西敏宫,返回从小张大的故园生活。
由于首次会面并不涉及具体的授课内容,所以时间被安排在午后4点。
而当斯宾塞先生因为盖文上校寄来的信件怀着一肚子怨气踏进这座占地8000公顷的皇家庄园时,年幼的维多利亚正跟在母亲身边,尽最后的努力,试图避免这位素未谋面的老先生成为自己文法课的老师。
“我有事儿想和您商量,母亲。”
“亲爱的,如果和斯宾塞勋爵有关,我不想听。”
鲍斯太后穿着蓬松的长裙,斜靠在窗棂边缘,显出一副倦怠的模样。
“仆人刚刚报告,他已经抵达庄园了。所以不论你怎么想,今天的会面也不可能取消。”
“是的母亲,我明白。”
隔着舒适柔软的面料,小维多利亚抓着百褶裙的裙撑,给自己鼓了鼓劲儿之后又继续开口。
“我想说的不是这件事…我是说,如果您能提前原谅我的任性,我有些疑问想向您求证。”
“...”
对于小女王的要求,鲍斯夫人本想一口拒绝。
但看着女儿满含秋水的琥珀色眼睛,身为母亲的她终究没能狠下心来。
“好吧,好吧…就这一次。”
“谢谢!您真是最温柔的人了。”
维多利亚凑到母亲身边,挽住鲍斯太后的胳膊,用脸颊轻轻蹭了蹭她的肩膀后才正式切入正题。
“我听说斯宾塞勋爵的脾气非常古怪,经常毫无征兆的惹怒身边的同僚,甚至年轻时一度想要皈依东方宗教…”
维多利亚的声音越来越小,她一直观察着母亲的脸色,然后在恰到好处的地方抛出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