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湛并非皇室嫡宗,将来皇孙继位,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光景呢,倒不必这样急吼吼的给外家加封。
今日有人一提,明湛尚未说话,出乎意料地,卫颖嘉先出来推辞,“臣上叨天恩,承袭侯爵,已是幸进。且卫家虽是太后母族,亦不可与史上其他太后母族相比拟,承恩一爵,实不敢受。”
明湛大公无私一挥手,“就按永宁侯说的办吧。”永宁,这俩字儿多好。承恩承恩,暖昧的了不得,明湛想着就牙酸。
下朝后,明湛理完政,还特意找老永宁侯和卫颖嘉来一道用了午膳,解释了一回爵位的事儿。
若是别人,明湛根本不费这劲。永宁侯府自然不比别人家,那是他外公家,他的母族。关键时候,永宁侯府是真给力。
何况,他还有个老奸巨猾的外公。
卫颖嘉是个老实人,老永宁侯那可是个心里有数的,出手次数极少,不过一出手,就能定住半个乾坤。关键时候,舅家真没少帮忙,明湛也不能没良心。
何玉远远的迎了一把,笑着给老永宁侯请安,“老侯爷好。”
老永宁侯笑了几声,“何公公啊。”还哆哩哆嗦的往袖子里摸东西,准备打赏何玉。
何玉哪里敢要老永宁侯的东西,他原是卫太后亲自挑出来给明湛的,忙一把拦住,扶着老永宁侯,笑道,“陛下还在理政,交待了,让奴才送您去太后那里,等陛下与内阁说完政事,回来大家一道吃饭。”
老永宁侯更加欢喜,顿时手也不哆嗦了,腿脚也俐落了,反倒跟何玉打听,“太后身子向来可好?”
何玉笑,“太后玉体安康,老侯爷记挂了。万岁爷与太后娘娘也一直惦记老侯爷呢。”
“承蒙天恩,我腿脚也还灵便。”自明湛登基,老永宁侯的那点儿病就不药而愈。人家倒也不高调,只是偶尔出去遛达遛达,跟几个老朋友品品酒赏赏花之类的,不在家里死宅了。
卫太后的住所极是精致,明湛委屈谁也不能委屈自个儿老娘啊。老永宁侯瞧着院中花草,厅内布局,就心里舒畅。外孙出息了,女儿的日子自然好过了。
父女相见,先得行礼。卫太后命人扶住,含笑道,“父亲不必多礼,坐吧。别院在郊外,这一趟也够折腾的。”
老永宁侯道,“不算什么,为了你弟弟上朝方便,我也跟着来自家园子里住住。”明湛搬家,朝臣都跟着搬,老永宁侯自得笑道,“前儿我还跟你三叔去骑马了呢,他还输了我两坛子好酒。”
卫太后笑道,“这个年纪,您可要留些心。三叔也不年轻了呢。”又问卫颖嘉,“家里可好?”
“七姐,家里都好。我在衙门里也都顺利。”
卫太后点了点头,温声道,“爵位的事,是我跟明湛说的,所以明湛登基一直没提起。按我的意思,家里只有颖哥儿一个,也不缺爵位。承恩一爵,赏的是外戚。这爵位得来容易,可若将来想在朝廷上有所作为,难免会因外戚出身受人诟病。”
“再者,也得为以后考虑一二。”卫太后语焉不详。
老永宁侯笑呵呵地,“我与太后想到了一处儿呢。”
卫颖嘉亦道,“前头姐姐进宫还有人不乐意,若是给咱们再赐爵,不得叫人红了眼。这般就很好,叫我说,家中子弟有多大有脑袋就戴多大的帽子。有本事的,自个儿凭本事去搏个前程。没本事的,安居乐业也不错。若是仗着外戚的身份到处惹事生非,就真是作死了。”
赵家的事给卫颖嘉留下了极深刻的教训,明湛下手之狠,让整个帝都的风气都为之一变,起码现在帝都的纨绔们在街面儿上绝对不敢欺男霸女了。
卫太后对老父笑道,“阿弟有这样的见识,家业可保,父亲俱可放心了。”在卫太后看来,世上不乏聪明人,缺少的却是有自知知明的,卫颖嘉若真能做到所说那般,起码这一代,永宁侯府是无忧的。
老永宁侯谦道,“还差得远呢。”诸儿女中,老永宁侯最得意的自然是小女儿卫太后,卫颖嘉行事稳妥,却少了一分洞彻与决断,尚需历练哪。
卫太后笑,“依我看,阿弟就很好了。昨天明湛跟我说,他打算在勋贵家中遴选些出色的少年,放在身边儿做侍卫,品阶不会太高。就是平日里理政时轮班站岗,或是打点笔墨书本,出去伴驾什么的。族中可有出挑儿的少年,阿弟荐上来就是。”
老永宁侯眼中光芒掠过,笑道,“那敢情好。唉,只可惜你侄儿刚断奶。”卫颖嘉脸上发窘,“父亲,这都怨儿子不争气。”您老生我就生的晚,还怨孙子年纪小。
老永宁侯笑骂,“混帐东西,还敢顶嘴。”
宫人上了好茶水好点心,都是一家人,很是其乐融融。
明湛将将晌午才过来,一身天青暗纹绣如意纹的松江布袍,腰间系了条金丝如意绦,悬着荷包儿玉饰,大太监方青紧随其后。
明湛先与母亲见礼,起身后一摆手,“外公舅舅不必多礼,坐。”到卫太后的宝座上与母亲并坐,明湛接过茶喝了两口,笑道,“这帮子人简直笨的令人发指,一点儿小事还要我手把手的教,耽搁到这时候,叫外公舅舅久等了。”
20、...
明湛一来,气氛更加融洽。
他本身就是活跃气氛的高手,面对的又不是让他堵心的人,自然而然眉目带笑,竟有几分少年的青春可爱。
话说这人的相貌,凭你如何倾国倾城,看久了也就那样,倒是明湛这生来一般的,如今越看越有味道了。
喝了盏茶不过瘾,明湛吩咐,“换个大杯,倒一大杯来。”每次议政完毕,他都渴的要命。
他与朝臣尚在磨合期,再加上此人是哑巴开金口变成小话痨儿,没事都能叨叨的人心烦,何况对着正经事,明湛更是常说的唾沫横飞,口干舌燥才肯罢休。
明湛灌了两壶茶水,方解了干渴,那模样,不似下朝,所倒如同刚走出沙漠的骆驼一般,惹人发笑。
明湛喝足了水,方对着老永宁侯热乎乎笑嘻嘻的唤了一声,“外公,您怎么也不来别院,真是想煞朕了!”
老永宁侯顿时高亢的笑起来,他这笑声别具一格儿,一般人欣赏不来,卫太后与卫颖嘉姐弟不约而同的皱眉,若不是怕老父没面子,都恨不能捂起耳朵。
别要欣赏不了,明湛却能欣赏的来。
老永宁侯笑答,“老臣亦想煞陛下了。”
接着,俩人四目相接,心有灵犀,不约而同又是一阵高亢怪笑双重奏。卫氏姐弟顿时只恨自己不是个聋子,位尊爵高还要受这种苦楚。
一老头儿一无赖,俩人对笑片刻,忽然就有了那么点儿不可言喻的默契。
明湛从卫太后的宝座上跳下来,一拉卫老头儿的胳膊,挤股着他那双不大的眼睛,神神密密的,“外公,咱们出去说。”拽着老头儿走了。
留下卫颖嘉看着卫太后,面露不解,莫非有啥机密事儿要跟老头子说。可老头子是自个儿的亲爹,有事定不会瞒自己的。难道,明湛要瞒的人是自己的姐姐——卫太后?
卫太后温声笑道,“明湛就是这么个神神叨叨的脾气,不必理他,咱们只管吃茶,一会儿自个儿就回来了。”
姐弟两个依旧说话儿,卫太后虽是女流,对政事走向却比男人更加敏锐,少不得指点卫颖嘉几句。
那边儿,明湛寻了个四面通风的亭子,并不命人伺候。伸手请老永宁侯坐下,自己也坐了,方道,“爵位的事,估计舅舅已经与外公说过了吧。”聪明人说话,倒不必遮遮掩掩。
“爵位什么的并不打紧,恕老臣直言一句,只要陛下在位,谁也亏待不着卫家。”老永宁侯叹道,“老臣是担心太后娘娘。”他自有更挂心的事。
明湛没说话,老永宁侯继续道,“陛下天纵英才,老臣等皆靠陛下的庇佑,太后娘娘是陛下的生母,陛下在登基前有言在先,日后传位于皇孙。老臣这句话也只说与陛下一人听,二十年后,太后娘娘尚不到耳顺之年,并不算老呢。”
那时,明湛若是退位,卫太后如何自处?
别说什么养育之恩,碰到个有良心的知你情,想你是养他长大,教他道理的人。碰到个狼心狗肺,还得说这皇位早就是他家的呢。
要卫太后靠人家良心过活,不说别人,明湛自个儿就受不了。
如果是别人说这个话,明湛肯定先想,这人是不是别有居心?不过话是老永宁侯说的,明湛叹道,“言出无悔。再则,我有不留嗣的苦衷。外公,父皇虽说远在云贵,可这宫里这朝上这天下,能有这份太平,皆是由我此诺而来。再者,我心中有人,不能辜负他。”
老永宁侯眼里含笑,良久,怅然叹道,“陛下是个很有本事的人。”
明湛谦虚,“您真是过奖了。”
老永宁侯没再多说,对于聪明人,点到即可。
老永宁侯说的也是真心话,以明湛的出身年纪,虽然还借着几分运气,可如果没有实力,他也走不到这一步儿。
走到这一步儿的人,明湛还能说一句“我心中有人,不能辜负他。”。老永宁侯真心认为明湛已经脱离了凡人的境界,他这皇帝外孙完全是个神人脱生的哪。
人与畜牲是不同的,人是感情动物,就是老永宁侯也曾经喜欢过谁,可那也只是喜欢,谈不到辜负不辜负的,更没有说能不能辜负的道理。若是在别人那儿听到这句话,老永宁侯肯定以为是情种投胎,而情种,是做不了皇帝的。或者说,情种这个品种,即便做了皇帝,那帝位稳与不稳还得两说呢?
今天从明湛嘴里说出来,老永宁侯真心认为,明湛一面做着皇帝,一面当着情种,一面还能把皇位坐稳,简直是太不简单,太有本事了。
老永宁侯觉着自己不必担心卫太后的事儿了,明湛这样的本事,断不会把亲娘留在绝路上的。只要卫太后无忧,卫家自然无忧。
这样一想,老永宁侯就把心给放开了,开始拉着明湛说起别院里的风景来,明湛也乐得转开此话题,他有更重要的事想请教老永宁侯,“外公,我一直想着动一动淮扬的盐课,却又有些踟蹰。有一难事,想跟您老人家请教。”
明湛对于真心尊敬的人面前,向来不用“朕”这种自称。现阶段,对于他而言,没有比永宁侯府更可靠的存在。对他帝位的维护,永宁侯府会比镇南王府更尽心。当然,镇南王府无涉帝都事,这也是老规矩了。
老永宁侯未明明湛心意,“陛下请讲。”
“不瞒外公,自我登基,一直有些力不从心之感。”明湛温声道,“我看了看朝中一品大员的履历,如今湖广总督沈东舒与户部尚书徐叁都是江南人,族中或多或少与盐商都有些关系。说句老实话,这是我看到的,我看不到的,估计还有许多。”
这一句话,便足以让老永宁侯心惊,明湛着眼的格局远远比他想像中的更加广阔辽远。不过,老永宁侯也只是微惊,略略思量了一番道,“陛下,您成功的为云贵盐课改制。云贵与帝都相较,虽大小有别,其他的并无太大的分别。”
“臣在仁宗朝曾在淮扬浙闽为官,对那里的事也大致了解一二。”明湛问的明白,又是诚心相询,老永宁侯自然不会跟明湛打什么马虎眼,组织了一下语逻辑,方道,“不瞒陛下,自您立储之日起,盐商们就往老臣这儿送了孝敬。”先把收贿的事儿交待了,老永宁侯见明湛只是淡淡一笑,并不以为意,接着道,“这盐商还得从商人说起,仕农工商,商人地位最低,仅在奴籍之上而已,商人出身的子弟既不能科举,亦不能从政。不过,最富有的也是商人。盐商虽算是皇商,也难逃其低贱的商贾地位。”
“这世上,除上盐商,还有浙商徽商晋商,都是帝都中响亮的商贾名号。这些商人,地位虽低,却不能小觑,他们若联起手来,富可敌国。”老永宁侯带着几分郑重道,“即便当初老臣三督浙闽二督淮扬,十几年的经营,行事上还要卖当地盐商些许面子。”
“商人有钱,可若是只有钱,就好比‘怀璧其罪’的道理。钱势从来是依傍相生,商人们有钱,便想要势,除了结交贿赂,他们还会供养族中有出息的子弟去科举、去做官、去钻营。”老永宁侯道,“就比如沈东舒,沈大人原本是大盐商沈玉生的嫡子,因沈大人自幼读书过目不忘,沈玉生觉着这儿子是念书的好胚子,便将其过继给同族科举过的族弟为子。之后沈大人长大科考,果然少年得志,一路高升,这其中定有沈大人生父的支持。这是同族子弟。再者,盐商富庶,在家乡开设学堂资助学子修桥铺路的事儿,更是屡见不鲜。”
“这些事情,不仅让盐商得了美名儿,更有其深意所在。”老永宁侯回视明湛,意味深长的一叹。
明湛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明湛拉着老永宁侯说了许久的话,老永宁侯在仁宗朝那是呼风唤雨的风云人物,仁宗皇帝虽然性情软弱,倒是真心重用老永宁侯。至凤景乾一朝,老永宁侯闲置在家二十余年,如今明湛重又向他请教朝政,憋了二十余年的人开了口,那兴头儿,也不比明湛哑巴初发声时的兴头儿小。
一直到卫太后派的人来相请,俩人才意犹未尽的去卫太后的院子用午膳。
这顿午餐并不丰盛,明湛不喜欢浪费,不过,气氛极好。
老永宁侯在午餐后改变了家族前进的方针,他对卫颖嘉道,“我想着,你还是先做好禁军的差使,倒不必急着去西北。族中选几个子弟出来看看。”
卫颖嘉琢磨着皇上这是跟自家老爹说了啥啊,怎么老头子又改变主意了呢?
老永宁侯沉声道,“没有什么事比皇上与太后的安危更重要,起码在皇上登基这几年,你得在帝都。”
“这是自然。”卫颖嘉应道,“父亲,可是皇上……”
老永宁侯轻叹,“皇上是有大志向之人呐。虽有镇南王府,毕竟远在云贵。再者,如今皇上为帝,太上皇去了昆明,镇南王更不好直接插手帝都事宜。皇上毕竟刚登基,正是用人之际,平阳侯在西北多年,只要太上皇在,平阳侯就忠于朝廷。皇上人在帝都,永定侯是忠心良臣,不过,皇上点了你做禁军统领,就有皇上的用意。”
“去西北的事不必再提了,有皇上在,子孙的前程就在。”老永宁侯一捶定音。
卫颖嘉正要说什么,就见小厮在外回禀:老爷,魏家二老爷来访。
魏子尧来了?
卫颖嘉眼神微亮,对老父道,“子尧怕是有事,父亲,我先去瞧瞧他。父亲说的话,我都记住了。”
老永宁侯心里不大痛快,面儿上只是微冷,“去吧。”
21、 ...
魏子尧坐在卫家的小客厅里喝茶,额上一块青肿,听到脚步声,魏子尧抬起头看向门口。
卫颖嘉一身常服,高大俊挺,逆光而来时,面目看不太清,魏子尧只注意到卫颖嘉淡淡勾起的唇角。
“唉呀,子尧可是稀客。”卫颖嘉与魏子尧是好基友,不过来彼此家的情况并不多,俩人一人一半银子在外头置了私宅,时不时的就要去偷偷情啥的。“脑袋上怎么了?你哥打的?”
卫颖嘉为人冷峻,不过对魏安却大不同,格外多了几分关切。想当年,俩人正在床上翻云覆雨,魏宁闯到私宅,险些宰了卫颖嘉。卫颖嘉躲家里好几天,出去当差都时时小心,好在他能躲开魏宁,魏安却挨了几回收拾,卫颖嘉见魏宁脸上带伤,头一个想的就是魏宁又下了毒手。
魏安道,“那倒没有,我家里出了点儿事儿,我哥想请你过去一趟。”
“行。”卫颖嘉先应了,再问,“什么事儿啊?你哥每见了我都恨不能扒皮抽骨,别是鸿门宴吧?”
魏安心烦的很,“那你就不要去了!”若不是碍于兄长的坚持,魏宁真乐意叫卫颖嘉搀和他家里的事。
“那怎么成,岂不叫子尧你失了脸面。”卫颖嘉笑了笑,他只是随口玩笑,毕竟彼此都是帝都城有头有脸的人家,魏子敏再怎么着,也得顾着彼此的脸面。卫颖嘉道,“时候不早了,咱们早点儿去,别叫你哥挑理。”唤了小厮去里头回禀一声,卫颖嘉便与魏安去了承恩公府。
老永宁侯如今孙子早抱上了,不乐意再去管儿子外头那些破事儿。只是魏家这身份老永宁侯一直不大喜欢,忍不住皱了皱眉,吩咐侍女去把孙子抱来,不孝子滚了,他打算晚上与孙子一道吃晚饭,顺便教导三岁的小孙子成才。
魏安是坐车来的。
卫颖嘉就跟着一道坐车,握住魏安的手道,“有事你派人来说一声,我也会去的。”
“我没想来,是大哥说,你现在身份今非昔比,叫我跑一趟。”魏安扫卫颖嘉一眼,“你别多心,你现在可是皇上的亲舅舅,皇上就你这一个宝贝舅舅,谁敢把你怎么着。是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子尧,我是皇上的舅舅,你不也是皇上的二表叔么。”卫颖嘉这皇舅做的委实战战兢兢,完全没有外戚的威风。话说着又移了心思,追问道,“什么事?咱俩什么交情,你直接说就是了。”
“我要跟杜氏和离了,杜家不依,要找皇上评理,想请你帮忙在皇上跟前美言几句。”
杜氏?和离?
杜氏是谁?
魏子尧之发妻——杜如梅,福昌大长公主与北昌侯之嫡长女。
卫颖嘉握着魏安的手,一时没反应过来魏安话中之意,这年头儿,男人三妻四妾,或者在外头有个把相好儿,真是挺正常的事儿。正妻操持家务养育儿女,在内宅有身份有地位,也不会多说,怎么会搞到和离的份儿上!
卫颖嘉刚要细问,就听外头一声俊马嘶鸣,车子陡然一个急拐弯儿,俩人不约而同向旁跌去。魏安眼疾手快的抓住车顶吊下的安全吊带,止住前冲的势头儿,好险没跌翻。这也是古代马车的安全设计之一,现代汽车安全带的雏型。它是从车顶吊下来的一个环型吊带,古代路上多有不平,马车摇晃时,坐车人拽住安全吊带,可以稳固身体,增加安全性。
魏安只是微微受惊,倒是卫颖嘉给魏安要和离的消息震的失了神,急刹车时一头撞到了车厢,咚的一声,好大动静。
魏安忙一手去捞卫颖嘉,又扬声问,“怎么了?”
车夫忙道,“回二老爷的话,斜刺里忽地冲出一书生,险些惊了马。”
魏安推开一扇车门,见一群人正围着个书生不放,其中一锦衣纨绔抓着书手的衣襟拽到跟前,扬起醋钵大的拳头就要揍人,那书生嘴里嚷嚷着什么,也听不大真切。
魏安是自幼便混亦于帝都的人,三教九流,他都认得。恰好,那抡着拳头要打人的,他也认得。
魏安没说话,他身边的小厮青羽气哄哄的喊道,“好你个陆八爷,您老威风都威风到街面儿上来了!”
陆老八只顾着着急拿人,并未留意惊马的人家,听到有人喊话,抬脸一瞧,哟,还是熟人。
陆老八心里直撇嘴,切,要搁以前他真得把魏安当成一号人物,如今新皇登基,魏老二还太爷似的坐车里瞧他,切,当以前呢。
不过,谁叫魏家还有个姑奶奶在宫里做太皇太后呢,陆老八也不大敢得罪魏安,远着一笑,敷衍的拱了拱手,“哟,魏二弟,你怎么有空出来了?前一阵儿可好长工夫不见你出来玩儿。”
魏安虽说在仕途上没什么进展,可这并不能说他是个傻瓜。相反,魏家男人的智商都不低。魏安见陆老八只管说着废话,并不提害他惊马的事,微微一笑,将另一扇掩着的车门推开,再伸手将卫颖嘉拽出来,扫一眼卫颖嘉额头的撞出的青包,对陆老八道,“老八,你还少跟我称兄道弟!我若有你这样的兄弟,得少活二十年。瞧见没,你惊了我的车,我皮糙肉厚没什么,可是摔坏了永宁侯的细皮嫩肉!怎么着,你这是有意谋害皇舅吧?”
陆老八一见卫颖嘉冷淡的面容,顿时赔笑上前,“唉哟,唉哟,二弟你可不能乱说。”又对卫颖嘉赔罪,“侯爷,您还好吧?对不住,真对不住。”回头一挥手,“把那小子押过来,给侯爷赔罪。”
魏安见陆老八脸上那笑,凉凉的问卫颖嘉一句,“陆,前倨而后恭,何也?”
卫颖嘉不动声色。陆老八虽说游手好闲,人话还能听得懂,顿时恨不能撕烂魏子尧一张臭嘴,刚要说笑几句给自个儿找个台阶儿。卫颖嘉指了指那书生道,“把他留下,你走。”
陆老八不大乐意,商量道,“侯爷,这,这个……”
那书生皮肤微棕,眉目清秀,年纪不大,极是机伶,闻言立码挣开陆老八的拉扯,掸一掸衣袖,厌恶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我可是要春闱的,你再敢拉扯不清,想一想赵喜的下场吧!我可不是什么面皮儿薄的小秀才,被男人碰一下立时寻死,我就是死也得把你陆老八一道带上!”
听到这小书生提及赵喜事事,魏安忍不住暗地里偷笑,打量卫颖嘉的神色。赵喜罪有应得,只是谁有这么个糟心的母族,也不乐意在大街上被人提起吧。这书生虽机伶,说话却有些噎人哪,不大周全是真的。卫颖嘉已深恨自己多一句嘴要救那书生,想着这书生如此刁蛮,也不见得就对付不了陆老八。
卫颖嘉一皱眉,书生已跪在地上嗑了个头,还是对着魏安与卫颖嘉俩人嗑的,口称,“多谢魏大人与永宁侯救命之恩,沈拙言感激不尽。求两位大人一定要救人救到底,陆家有财有势,学生怕您二位一走,学生性命难保。”
围观者渐多,沈拙言这一席话,让双方均有骑马难下之感,魏安见陆老八狠狠瞪了沈拙言几眼,也跟着打量着沈拙言,见这小子衣衫虽有些凌乱脏污,神色倒是坦然,魏安催问,“怎么着,陆老八?”
陆老八对着魏安卫颖嘉一抱拳,带着狗腿子们转身走了。
卫颖嘉淡淡道,“好了,他再不会找你麻烦,你也回家吧。”不待沈拙言说话,拉着魏安回车里坐了,车门咣铛一关。
车马长鞭一扬,吆喝一声,马车继续行驶。魏安见卫颖嘉脸色实在臭,笑道,“你这也是见义勇为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行善积德的大好事儿。”毛手毛脚的抱住卫颖嘉的脑袋吃豆腐,“来,给我瞧瞧,哟,侯爷也是帝都四大美男之一啊,如今撞出这大青包,可怎么上朝当差啊。来,我给侯爷吹吹。”
卫颖嘉笑,“你们又给帝都男人重新排名了?”不用问,这些无聊事都是魏安这些游手好闲的人搞出来的。
“嗯,自从皇上登基,卫侯爷便以皇舅之尊击拜了大驸马,名列帝都美男之四。”魏安笑吟吟道。
卫颖嘉对这个没兴趣,只想再问问魏安和离的事儿,尚未张嘴,就听外头青羽回禀,“爷,那书生不肯走,还跟在咱们车子后头,一直央求爷救他到底,收留他五日,待他春闱,再行离去。”
魏安冲着卫颖嘉眨眼,悄声打趣道,“这要是个小丫头,非嚷嚷着要以身相报给你做小不可。”
“你这张嘴。”卫颖嘉低声道,“给那些读书人听到,又是一场是非。”高声唤自己的随从,“薛二,你派人送那书生回咱们府上去。”
薛二在外头应了,过一时又折返回来,禀道,“侯爷,沈举人是要跟着魏大人回去。”您老自作多情了哈。
魏安顿时满面惊喜,“哟,难得难得。青羽,给他匹马,一道带他回去吧。”得意的问卫颖嘉,“你说小言会不会以身相许哪?”
这才多大工夫,称呼都换了。小言?哼!小言!卫颖嘉瞟过魏子尧那双水灵灵的桃花眼,似笑非笑,“他要是知道你魏二的名声,刚离虎口,又进狼窝,非上吊不可。”魏子尧的断袖,完全是公开性的。
虽然卫颖嘉认为和离之事挺伤脸,不过杜家招了魏子尧做女婿,这些年过来,本身就是件伤脸的事儿。
唉,福昌大长公主相女婿的眼光实在太差了。
卫颖嘉真心认为:离了也好。遂开口相问,“和离究竟……”话刚开头儿,外头下人已道,“爷,侯爷,到家了,小的们伺候爷、侯爷下车。”
已到魏府,卫颖嘉没来得及从好基友魏安口中问出和离的内|幕,只得开门下车,迎脸面对魏家大家长,魏宁。
22、...
卫颖嘉不喜欢与魏宁打交道,此人擅长杀人不见血,前一秒对你笑,后一秒就可能要你命。
故此,卫颖嘉面对魏宁真有些小心翼翼。
“魏大哥。”卫颖嘉叫的还挺亲热,他们也算拐着弯儿的亲戚了。
魏宁做了个请的姿势,待卫颖嘉坐下,便直接吩咐道,“子尧,你去后头,我有话要单独与永宁侯说。”
魏安并无二话,起身,“那我看小言去。”
卫颖嘉忍不住道一句,“你让谁去不成?再说,人家毕竟是举子,拉拉扯扯的也不像话。”
魏宁虽不晓得他们说的是谁,究竟又是怎么一回事,不过眼下他并无追究之心,只摆摆手道,“无妨,叫他们嘴紧些,咱家的事传不出去。”
卫颖嘉闭嘴了。
待魏安走后,魏宁方看向卫颖嘉道,“我有件事想跟侯爷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大哥请讲。”卫颖嘉虽为人冷淡,不过也得分对谁,基本人情世故是完全没问题的,“大哥您唤我名子就成了。”
“我听子尧说,你们在一起也有几年的时间了。我想问问,你是打算长期与子尧这么着呢?还是有别的打算,只愿与他做对露水鸳鸯呢?”卫颖嘉一来,茶也没上,水也没喝,魏宁劈头就来这么一句,把卫颖嘉问的一时无言。
卫颖嘉并未直接回答魏宁的话,思量着说道,“我听子尧说他要跟杜氏和离,是不是大哥有什么安排?”
“他与杜氏和离的事你不必操心,就是福昌大长公主闹到御前,我们魏家也不惧他。”魏宁淡然自若,“因我要去岛国那边,以后回来有限。子尧天生就喜欢男人,你们在一处也不短了。你算是他身边较为亲密的朋友,我自然要问一问,也想为他寻个人固定下来。”
卫颖嘉既惊且喜,忙道,“我对子尧,自然是想长久的。就是他对我……”毕竟是在人家兄长跟前告情人的状,卫颖嘉还有些开不了口。
“好了。”魏宁打断卫颖嘉的话,眼睛如同粼粼水波一般瞟过卫颖嘉,“子尧是我的亲弟弟,他有什么毛病,我清楚的很。你也不必吱唔,你若没点手段,也不能在子尧身边呆这么久。子尧又不是傻瓜,你那些手段,他不见得就看不出来。”
果然,对着人家哥哥告人家弟弟的状实在太傻X,卫侯爷急忙调整战略,倍加恳切道,“大哥,我对子尧可是一千个真心的。”
“你既能有此承诺,我也就放心了。”魏宁是想着以后自己不在家,许多事情鞭长莫及,给纨绔弟弟找棵大树好乘凉,他也能放心些。至于卫颖嘉,虽说他一直不喜欢这小子。不过,现阶段想给弟弟找个更可靠的,还真没人比永宁侯府牌子硬。
魏宁温声道,“我不在帝都的时候,子尧就拜托你多照看了。”
“这是自然。”卫颖嘉欢喜的应下,魏宁的话中意他听的很清楚明白。不过,卫颖嘉也有为难之处。
卫颖嘉本身不是多么热情的人,冷淡的人一般会偏于理智。何况卫颖嘉幼年袭爵,又早早当差,在城府手段上,亦不会逊色。
卫颖嘉与魏安这种纨绔是不同的,如果不是真的对魏安心动,卫颖嘉宁愿去包两个戏子相公,养在府里,安全且无后患。谁承想卫颖嘉多少人没看上,就相中了帝都纨绔魏子尧。先前为了引魏子尧上勾儿,卫颖嘉暗地里用了不少心计。
虽然魏子尧除了吃喝玩乐没什么本事,他却有个要命的出身,以及面前面位要人命的同胞兄长。所以不论他内心多么恼恨魏安的花心,卫颖嘉也不大敢对魏安用强,还得防着魏宁翻脸报复。故而,他与魏子尧欢好,真的担了挺大的风险。可话说回来,若不是喜欢心动,他也犯不着就吊死在魏子尧这棵树上。